第35章 殊途相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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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是在弹指之间，不经意地流逝。一眨眼，顾纬越来到衡阳已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当他看见大街上挂着“迎国庆，贺中秋”的横幅时，他才蓦然觉，时间总是如水般流逝。</p>

身在异乡望明月，方知乡愁分外浓。</p>

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压根没有料到那是自己最后一次与家人一起共渡中秋，每当想到这些，他总会愁绪万千。可中秋又算什么？在往后的所有节日，什么春节、元宵，恐怕也别指望能与家人一起渡过。</p>

他是家庭观念极重的人。在他看来，那些背井离乡，在异地谋生的异乡客，是很不可思议的。他觉得，不管生活多艰苦，能和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可是这一刻，他自己也成为了一名异乡客。然而人家奔波在异乡是为了生活，自己却是为了逃亡；人家还可以选择回家，自己却永远丧失了这个权利。</p>

在中秋的那天，他与冯定邦早早就收了铺，然后到面馆附近的湘菜馆下下馆子。</p>

两人坐下，点了几个菜，要了瓶白酒，就当是庆祝了。</p>

他们也算是忘年之交了，冯定邦的年纪刚好是他的一倍。在吃饭的时候，冯定邦冷不防地提出一个建议，“要不，如果你不嫌弃，你就当我的干儿子吧？”</p>

顾纬越嘴里叼着筷子，一时之间不知该给他什么反应。</p>

他说：“我这人活了大半辈子，有两件事让我最为内疚。第一、就是当年少不更事，逼走了老婆；第二、就是现在膝下无儿无女，愧对祖宗。当然，我不是说把你认做干儿子，就能有多对得起立在祠堂里的灵位，只是觉得能有个儿子，哪怕只是干的，心里面也总会踏实一点。”</p>

顾纬越还是没有表态，他就觉得有点尴尬了。</p>

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顾纬越突然举起酒杯，哂道：“那就让我这个干儿子来敬一下你这个干爸爸一杯吧！但可千万别嫌弃我只是干的，而不是湿的。”</p>

冯定邦笑了，笑起了一脸皱纹。</p>

酒过数旬，冯定邦与顾纬越这对新生的父子，勾肩搭背地从饭馆走了出来。冯定邦更是高兴过头了，一边走一边唱，时不时还高声叫嚷“我有儿子啦”而招来侧目。顾纬越无奈地扶着他，现这干爹与亲爹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这醉态实在让人看不下去。</p>

想起父亲以往一多喝几口，总会歪七倒八地缠着自己喋喋不休，顾纬越就似有东西梗在喉咙，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抬头看着天边一轮明月，心想——</p>

今晚他应该又要喝个不省人事吧？</p>

这时，冯定邦拍着顾纬越的胸口，说道：“我……今天真是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干儿子，我就算死了，也瞑目了。”</p>

“可是，要让你在中秋也留在这儿陪我，我这干爹着实过意不去。”</p>

顾纬越说：“是我的路费没凑足，怎关你的事呢？”</p>

“放心！干儿子。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说着，他掏出一个信封，塞到顾纬越的手里，“这是我……给你准备路费，有个千把块，上北京都够了。你明天就回家。”他一步一瘸的，神情很是默然，“只是……这刚认回来的干儿子，又要送走，这心啊！难受！”</p>

顾纬越看着手中的信封，才知道原来他一早准备好了。看着醉得一摇一晃的冯定邦，他突然觉得，此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了。他说：“要不，我就留在这陪你吧。”他其实还想说，反正我都回不家了，但没有说出口。</p>

谁知冯定邦摇头晃脑，不停摆手，说：“那不行那不行！我也晓得见不着子女，是一件多难受的事儿。你必须回家，那里有生你养你父母，我……我只要挂个名，就满足了。”</p>

冯定邦的话又一次给顾纬越当头棒喝——今天是中秋节啊！我又不在，父母该怎么去过这个节呢？而且，自己成了通缉犯的事，家里也应该知道了吧？</p>

几经辛苦，顾纬越终于把冯定邦“运”回家去。把冯定邦安顿好后，他来到一部投币电话前，怀着忐忑的心情，给家里打了通电话。</p>

“喂……”接电话的是母亲，声音有点低落。</p>

“妈，是我。”他有点犹豫地说道。</p>

“阿越啊？”母亲的语气很是激动，“你上哪去了？这些天电话又打不通，又不给家一个电话，我差点就去报案了！”</p>

“妈，我没事，我只是给公司派到外地出差了。”</p>

“你撒谎！”母亲高声说道，顾纬越心想家里一定是知道了，正当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母亲又接着说：“你公司给家打过电话，说你没上班好久了。”</p>

“我……我换了家公司，现在跟着新公司老总在外地办事。”原来母亲还不知情，他就只好随便撤了个谎。</p>

“你现在人在哪里？”</p>

“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是出省了。对了，最近你有听到什么消息吗？”他试探道。</p>

“什么消息？”母亲不解地问道。</p>

“新闻，报纸什么的，你们没看吗？”</p>

“你明知我不看那玩意的。”</p>

“那爸呢？”</p>

“他？”母亲的语气里旋即充满着怨气，“他天天就打麻将喝酒，什么事都给丢一边了。我都已经忘了他有多少天没回家了，就连今天中秋了，他也没有回来。我开始受不了他了，我告诉你阿越，如果你爸再这样，我就得跟他离婚。”</p>

顾纬越闻到味儿了，自己不在家里，这家人的关系已经开始恶化，但他已经无能为力了。</p>

“爸只是喜欢打打麻将，你就别放在心上。对了，那你有没有听到街坊邻居们说些什么吗？”他继续问道。</p>

“到底生什么事了？”母亲也察觉到他有些不妥，“你怎么老问东问西了？是不是生什么事了？”</p>

“没什么，我只是看看我不在的时候，都生些什么事了，没事就好。”在他眼里，老妈是最好忽悠的了。</p>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p>

什么时候回去——顾纬越也在问自己——恐怕再也没有这个时候了。</p>

“暂时回不了，还在忙呢。”他说。</p>

“又是忙？你比总理还忙？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像样点的借口吗？我现你跟你爸都是一个样，这家都不要了。”看来母亲是真的受了不少委屈。</p>

顾纬越从来就不善于如何开解母亲，特别是有关父亲跟她的问题，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儿子，所以很多事情不好开口。</p>

以前，两母子经常因为一点儿意见不合而吵架。但慢慢的，他学会了不再跟母亲较真，这年头大家都过得很累，与其老计较着那些小事，倒不如闭上嘴，让大家的脑子休息一下。</p>

随便说了两句安慰的话，顾纬越就挂了电话。他不愿再听太多母亲的话，因为他真的怕自己按捺不住，怕自己一时冲动，坐上回家的长途客巴。</p>

同时，他也琢磨不透，为什么母亲对自己的事毫不知情？不过这也算是好事，毕竟父母少知一点，就会少一些烦恼。他把冯定帮给他的信封捏着手里，抬头看着挂在夜空的一轮明月，明亮的月光仿佛在召唤着他，把他思绪的步伐引回家门。</p>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p>

独自在街上溜达，顾纬越又再考虑着明天是否按冯定邦说的离开这里，可是离开这里又该往来去呢？</p>

看着冯定邦给自己的路费，一时间满怀踌躇。现在说离开就离开是很不现实的，天晓得还能在哪里找到一个像这里一样，人不好管事，活得淡薄又有规律的地方？最重要的，就是这天底下，可能再也找不着第二个冯定邦了。</p>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长街又回到了顾纬越初来时的冷清，凉风瑟瑟，穿过大街小巷，传来如同鬼魂哀鸣般的声音。顾纬越回到面馆，站在门前，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风声，忽然有种被包围的莫名恐惧。</p>

这时候，一条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脚步声。</p>

他循声望去，隐约看见一个黑影从巷子里往自己的方向跑来。定眼一看，这不是那个妓女吗？只见她头蓬乱，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跑着。在看见顾纬越后，就加快了脚步奔过来，不料在经过一窨井盖时，鞋跟卡进了排水口。她瓣了一下，没瓣出来，于是急忙把鞋脱了，一边跑一边压低嗓门冲顾纬越喊道：“快开门！”</p>

顾纬越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她竟然夹手抢过他手中的钥匙，打开卷闸上的铁门，把他也扯进了店里。</p>

轻轻地关上门，店里一遍漆黑。顾纬越正想说些什么，她却小声说道：“嘘……别说话。”</p>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只听见一个男人骂道：“他妈的！这臭婊子跑得比狗还快！”接着，又听见另一个男人说道：“强哥，你看！这是不是那婊子的鞋？”</p>

“就是她的！她一定还在附近！我们分头去追！”</p>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跑远了，女子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