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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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想归, 不能归。”</p>

六字出口, 云梅伏身在地, 双手并拢在额前, 遮住泛白的俏脸，再不一言。</p>

刘荣凝视她许久, 方才开口道：“云姬，如今日不归，你恐再不能归。”</p>

“大王，妾不能归。”云梅的心开始狂跳，手指微微颤抖，用力咬住嘴唇。</p>

“也罢, 那就留下吧。”刘荣叹息一声。</p>

“谢大王。”</p>

“下去吧。”</p>

“敬诺。”云梅站起身, 再次行礼。</p>

或许是过于紧张，云梅脚步虚浮, 眼前一阵阵黑，强撑着退出正殿。行至廊下时, 恰逢一阵冷风袭来，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鼻中突然一阵酸涩。</p>

云中郡，该下雪了吧？</p>

回到居处不久, 即有谒者送来五匹绢、两枚金钗和一枚玉环。谒者让婢仆将东西放下, 笑着对云梅道：“恭喜云姬, 大王赏赐。”</p>

看着华美的绢帛和饰, 云梅并无太多喜悦, 反而涌起更多不安。在谒者离开之前，鼓起勇气，试探问道：“请问长者，与我同来的方姬现在何处？”</p>

“方姬？”谒者脚步停住，转身看向云梅，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双瞳却是一片暗色，窥不出半分情感。</p>

“云姬是言同行的家人子？”</p>

“确是。”</p>

“其未入王府，数日前旧疾复，医匠言无治。”</p>

云梅愣住，领会到宦者话中之意，脸色渐渐变得惨白。</p>

“云姬聪慧，今后必有造化。方姬未入王府即旧疾，无缘得见大王，实在是福薄。”谒者笑道。</p>

留下这番话，谒者转身离开。</p>

房门合拢，室内的光线陡然变得昏暗。</p>

云梅脊背生出寒意，单手扶着屏风，慢慢挪回到矮榻边，疲惫地坐下，双腿曲到身前，头深深埋入膝盖，呼吸变得急促。</p>

未见大王，未入王府。</p>

福薄。</p>

想起两人分乘不同马车，她再未见方姬，云梅不由得开始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拼命咬住嘴唇，才没有出声音。</p>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从外开启，婢仆点燃戳灯，驱散室内的黑暗。橘红的光映在墙壁和屏风上，婢仆的影子不断扭曲拉长，透着说不出的诡异。</p>

云梅抬起头，眼圈泛红。或许是哭了太久，喉咙一阵火辣辣地疼。</p>

一名年长的仆妇绕过屏风，对云梅脸上的泪痕视而不见，浅笑道：“云姬可歇息得好？该用膳了。”</p>

仆妇话中暗示之意明显，云梅略微松口气，抹去泪水，从榻上站起身。</p>

缓步移出屏风，看到矮几上的漆碗，云梅的视线落到仆妇身上，后者微微垂，敬声道：“王府有北来的庖人，所制蒸饼炙肉甚是美味，大王甚喜。”</p>

蒸饼只有巴掌大，炙肉也已片好，云梅吃下一个蒸饼，几块炙肉，随后就放下筷子，转头看向仆妇，道：“我知晓制蒸饼的新法，请媪说于庖人，择日进献大王。”</p>

仆妇抬起头，仔细观察云梅的神情，笑容中增添两份真意：“谒者所言不需，云姬聪慧。”</p>

是夜，江陵城下了一场冷雨。</p>

刘荣独坐殿内，面前的竹简许久没有翻动，砚中的墨早已干涸。双眼落在即将燃尽的灯芯上，许久一动不动，似定住一般。</p>

云梅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方才在雨声中沉沉睡去。</p>

睡梦中，少女回到边郡，身上的绮衣换成布裙，背着藤筐走过地头，天空一片碧蓝，田中长出青苗，耳边是父母和阿弟的笑声，连懒惰的兄长都拿起耒耜，帮阿翁一同锄草……</p>

江陵城飘雨时，长安落下一场薄雪。</p>

未央宫响起朝会的乐声，群臣列队入殿，冠肩头都覆有几片银白，被室内暖风熏化，浸染出暗色的水痕，很快又消失不见。</p>

长乐宫内，窦太后靠在榻上，陈娇坐在榻边，细述城内生的趣事，窦太后依旧眉心深锁，再不闻往日笑声。</p>

堂邑侯病愈之后，陈娇就被刘嫖送入长乐宫。</p>

自从陈娇开始顶嘴，母女俩的关系急转直下，近乎降到冰点。堂邑侯充当和事佬，效果微乎其微。实在是感到头疼，刘嫖干脆把陈娇送回长乐宫，眼不见为净。</p>

现如今，馆陶长公主在窦太后跟前不得好，景帝的心思也是越来越难猜。</p>

自从栗姬死后，景帝再没收过美人入宫。之前依照王娡的计策，说服景帝考虑刘彻和陈娇的婚事，如今也迟迟没有下文。馆陶心中没底，奈何正逢多事之秋，实在不敢冒着触怒窦太后的风险去未央宫。</p>

最近朝堂不太平，参奏诸侯王的奏疏不断，先前火力集中在临江王身上，如今更带出梁王。临江王被告侵占宗庙土地修建宫殿，罪名落实，难保不会下中尉府。梁王被告的罪名同样不轻，有官员举他纵容奸诡刺杀朝臣，将袁盎几人被刺的事翻出来，在朝堂引起不小的波澜。</p>

刘荣被攻讦，窦太后已是怒气不小；刘武也被提出来，更是让她大雷霆。</p>

袁盎被刺杀是怎么回事，长乐、未央两宫都是心知肚明。当初极力阻拦景帝立梁王为储，其中就有他一份。</p>

现如今，主谋羊胜、公孙诡就躲在梁王的封国，真要派人捉拿，送入中尉府，绝对一审一个准。然而景帝迟迟不下旨，任由情况不断酵，长安城内都开始盛传梁王跋扈，指使宾客刺杀朝官，更在事后包庇纵容，连天子的旨意也不放在心上。</p>

听到城内的传闻，窦太后气得不肯用膳，陈娇劝说也是无用。</p>

朝会之后，景帝亲来长乐宫，窦太后让陈娇下去，殿门关上之后，厉声质问：“为了太子，天子要杀亲子，更要杀我子？！”</p>

景帝沉声道：“阿母，我怎会如此。”</p>

“休要搪塞于我！”窦太后撑起身，厉声道，“阿启，你真要走到这等地步？亲子兄弟都要绝情？你可知今日所为，他日会带来何等后果？！”</p>

“阿母，我非无心之人。”景帝想要继续说，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止都止不住。</p>

窦太后神情凝住，立刻让宫人送上温水，随后让景帝近前，抬手覆上景帝的额头。</p>

“阿启，你的病一直没好？”</p>

景帝饮下半盏温水，勉强止住咳嗽。看向窦太后，心知遮掩不住，只能尽量放缓语气：“阿母无需担心，不过天气转凉，一时没注意，过些天就好。”</p>

窦太后显然不信，扣住景帝肩膀，意识到景帝瘦到何等程度，心中陡然一惊。</p>

“阿启，是不是……你才这么急？”</p>

窦太后的话十分含糊，景帝却听得清楚明白，轻声道：“阿母放心，总能撑过这几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