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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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磐石蒲苇</p>

纪雅之找了半天，没找到楚扶南, 倒是先找到了封萧。</p>

他拿着纪雅之要断的命缘看了会儿, 最后露出一丝冷笑：“内司做事还真是……”</p>

“这命缘有何不对吗？”</p>

“没什么不对, 我带你去找楚扶南。”</p>

纪雅之一阵犹豫：“前辈, 你是监管人，不应该……”</p>

“走吧。”</p>

他带着纪雅之走到一处水榭, 水榭中似乎没有人，外面布置了不少禁制, 不过这些对封萧来说如同虚设。纪雅之随白琅问过路, 她知道这里是楚姗然的住所。</p>

她疑惑地问：“楚扶南和楚姗然莫非有什么血缘关系？”</p>

这可就不好办了, 如果她现在勾了楚扶南的命去，那白琅还怎么跟楚姗然谈？不跟她拼命就算好的。</p>

封萧没有回答，而是破开禁制，直接走入房中。</p>

纪雅之看见门后有两个十岁不到的男孩儿, 两人容貌近似，一个瑟瑟抖, 另一个揽着他强作镇定。</p>

封萧问：“谁是楚扶南？”</p>

那个恐惧的男孩儿迅往后退, 一边退还一边摇头。另一个孩子立刻挡在他面前, 大声道：“我是楚扶南！”</p>

封萧冷笑一声，绕过他将后面那个躲着的孩子扯出来。</p>

“放开他！”胆子大些的像小豹子似的扑了上去。</p>

纪雅之怕封萧出手伤人, 连忙将这个男孩儿抱住。这时候封萧已经用明缘书探缘知根了，他拎着手里大哭失声的孩子, 对纪雅之说：“这个就是你要找的。”</p>

纪雅之迟迟没有动手。</p>

封萧道：“你杀那些司缘人的时候不是还挺利落的吗？真正办起事来为何如此畏缩？”</p>

纪雅之面色煞白。</p>

她从怀中取出断缘锁, 轻柔地绕上那个孩子的手腕, 低声道：“人终有一死，你不过比其他人早些启程。”</p>

另一个孩子拼命向他们袭来，可次次都被封萧的阻挡。他满脸凶意，撞得头破血流，眼中含泪，可就是不哭出来。封萧看着他冷笑，眼中丝毫没有怜意。</p>

纪雅之声音微顿，她看了看旁边的孩子，继续对楚扶南说：“若是你心中有怨，不妨在轮回路上等我。反正我早晚也要下去……”</p>

“你同他啰嗦这么多作甚？”封萧冷然道。</p>

纪雅之说罢，取了结阵灵石，开启劫缘大阵。</p>

楚扶南被断缘锁牵着，往前迈出一步，阳神直接离开了身体。他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脚，掐了掐，明明还能感觉到痛，他是真的死了吗？</p>

“走吧。”纪雅之带他向前。</p>

楚扶南挣脱不能，被带入劫缘阵中，三步一回头地看着另一个男孩儿。另一个孩子只看见一座阴气颇重的大阵开启，然后万缘司女修消失其中，他的弟弟已经在地上动弹不能了。</p>

他出野兽般的嘶号，扑向封萧。</p>

封萧化作阴风离去，未曾耽搁半秒。</p>

*</p>

冯延铺子里的气氛十分凝重。</p>

“你断便是！”楚姗然向白琅斥道。</p>

白琅还是第一次被司缘人以外的人催着断缘，她拿出了断缘锁，问：“此后，前尘往事，尽皆成空，你可愿意？”</p>

楚姗然飞快地答道：“愿意。”</p>

好像迟疑半秒就会后悔似的。</p>

“冯道友，你呢？”</p>

冯延还有些纠结：“可是我与她分明不相识，为何……”</p>

楚姗然厉声打断道：“让你断你便断，哪儿来这么多废话！”</p>

冯延一怔，楚姗然这副暴怒的面孔，隐约让他觉得熟悉。</p>

白琅一把拉住了楚姗然，挡在两人之间，低声问：“楚道友，你在隐瞒什么？”</p>

楚姗然丝毫不慌，她凛然道：“我所瞒之事与你无关。”</p>

白琅叹了口气：“好吧。”</p>

两人伸出手，白琅将断缘锁缚上，正要开启劫缘大阵，这时候楚姗然却突然抽手了。白琅有点不解，分明是楚姗然自己最想断缘，为何又突然反悔？她侧头一看，却现楚姗然泪流满面，近乎崩溃地跪在了地上。</p>

“我日提夜防，整整十年，没想到终究是……”</p>

她怀里掉出半个银锁，白琅看出这是长命锁，有些修道者会将它交给子女一半，自己留一半，用以查看子女安危。当初折流还想做个差不多原理的玉佩给白琅，被她拒绝了。</p>

银锁从中间开始被黑色侵蚀，不一会儿就化作锈水，落在地上，凝成一片污迹。</p>

这意味着另一半银锁的主人已经遭遇不测。</p>

楚姗然捂着脸，痛哭失声：“万缘司……万缘司不愧是主宰天下缘法的大门派，我等这点微小的希冀也得不到满足……”</p>

故事在她的哭诉中一点点展露出原貌。</p>

十年之前，楚姗然与冯延结为道侣，两人都满心欢喜。冯延激动之下将隐瞒多年的乐缘使身份告诉了楚姗然，而楚姗然受好奇心驱使，偷看了乐缘使们收集的各界异常缘法——按说这些在交给明缘司之前都是不许拆封的。</p>

楚姗然现名簿上有一个名叫“楚扶南”的人，屠天戮地，将成大祸。</p>

她此时已经怀孕，尚未来得及告诉冯延。看见这个叫“楚扶南”的名字之后，她更是瞒下了此事——因为他们给未出生的孩子起的名字就是扶南与持离。再一掐算生辰八字，现这个名簿上的“楚扶南”与她的孩子与一模一样。</p>

冯延曾说，天地恶缘都瞒不过明缘司，也逃不过断缘司。</p>

但楚姗然偏想一试。</p>

她给冯延喂下化骨狱的化心丹，使他忘记自己，掩饰他们的缘法，防止万缘司找上门。然后她开始假装闭关，实际上却是偷偷生下了扶南与持离两个孩子，用了整整十年将他们培养长大。</p>

这次化骨狱出征，离开此境的机会近在眼前。只要换一境呆着，万缘司找起来就会复杂些，因为他们的缘法线索都是以境为单位整理的。</p>

可是没想到，万缘司还是在出征前一天找上门了。</p>

“你们兵分两路，一人断命缘，一人断姻缘，打得一手好算计！”</p>

楚姗然抬起头，怨毒地看着白琅，把白琅给吓退一步。白琅心里也冤啊，她哪里知道纪雅之就是来断他们孩子命缘的？</p>

楚姗然从地上站起来，却没有跟白琅动手，而是冲出门外，回水榭去寻另一个孩子。冯延在她背后欲言又止，步伐迟疑。白琅看了他一眼，也赶紧跟了上去。</p>

冯延见两人都走了，只得关了铺子，跟着追上去。</p>

水榭中没有什么打斗过的痕迹，中央劫缘大阵闪烁着阴沉的光，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儿跪在阵边，一点点挖地上的结阵灵石，指甲全部翻开，满手都是血。他一见楚姗然回来就说：“那女人带走了扶南！”</p>

楚姗然一进门就看见地上的孩童尸体，她原本就形销骨立，此刻看起来更是如同妖鬼。</p>

她在尸体边跪下，以额触地，痛哭哀泣不似人声。</p>

“娘亲……”楚持离走到她身边。</p>

冯延原本一直如同看客，可见到水榭中此情此景，心却突然揪紧了。</p>

他不自觉地走到楚姗然身边，揽过她消瘦的肩，低声道：“还请节哀……”</p>

楚姗然猛地抬起头：“节哀？你跟我说……节哀？”</p>

她惨然一笑，又垂泣道：“是啊，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节哀……哈哈哈哈哈，节哀啊……”</p>

她又哭又笑，旁边的楚持离有些害怕。</p>

白琅安静地立于一旁，心知自己无法插手，更无法安慰。她扫视了一圈水榭之内，现正堂上挂了一副西王金母像。西金王母曾任万缘司司命，不知为何楚姗然要供奉她，难道把她挂这儿整天扎小人吗？</p>

白琅觉得奇怪，于是走上前细看，现这副西金王母像旁边有段非常熟悉的妖文。</p>

“你做什么！”楚持离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拽开，神情极为戒备。</p>

白琅回头一看，楚姗然和冯延还哭作一团，她只得问楚持离：“这副画上是什么？”</p>

“关你何事！”楚持离语气不善。</p>

“兴许我能帮到你们。”白琅答道。</p>

楚持离与她对视半天，一双眼睛又沉又暗：“西王金母像你都不认识？自从母亲知道万缘司要除扶南之后，她就开始供奉此像了。”</p>

“为何？”白琅不解。</p>

楚持离抿了抿嘴，不耐烦地说：“传说中西王金母心慈，曾有妖仙禁恋被万缘司所断，那位古妖族跪于龟山之下，日日夜夜，朝朝夕夕。西金王母终为其所感，赐下返魂丹，使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仙凡之恋，曾有仙人上龟山，为其凡妻求长生，西金王母也赐下了不老仙丹。”</p>

这些事情大多在魔境妖族中悄然传播，万缘司自己是不会去讲的。若是一天到晚都有人跑到司命这里求什么返魂丹、不老药，那不就彻底乱了套吗？</p>

白琅接着问：“这旁边的妖文写了什么？”</p>

楚持离眉眼黯淡，低声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p>

他说完之后现白琅半天没声，回头一看，讶然道：“你哭个什么劲！”</p>

白琅半掩着嘴说不出话。</p>

“你……”楚持离自己眼泪都咽回去了，一脸茫然地看着白琅，“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p>

“我知道了……”白琅低泣道。</p>

她终于知道绣姬那张帕子是什么意思。</p>

绣姬姻缘已断，却像那位日日夜夜、朝朝夕夕跪于龟山下的上古妖族一般，心似蒲苇纫如丝。这个世上早已没有西金王母，也没有人为她赐下返魂丹、不老药，她与钟离异空守诺言，人海相隔，永不再遇。</p>

“去取一面镜子给我。”白琅轻声对楚持离说。</p>

楚持离气愤不已：“你这狗贼，还敢使唤我？”</p>

白琅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眼眶还红着，过了会儿，楚持离退让了。他取来一面梳妆镜，白琅接过镜子，手一直在抖。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使用过自己的天权，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p>

“你要做什么？”楚持离问。</p>

白琅没有回答，她将镜子照向地上的尸和哭泣的二人。</p>

她问楚持离：“若是我能恢复这段姻缘，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p>

楚持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毫不犹豫地答道：“任何代价。”</p>

白琅凝视了他一会儿，这么小的少年，胆大无畏，尚不知“代价”为何物。</p>

她目视前方，捧镜念道：“镜中像与世上人，我以天权相僭，易此虚真。”</p>

镜上光泽温润，被它照耀的地方浮动着清浅的水波似的纹路，一伸手就碎作万千重影。</p>

镜面上闪过楚姗然窥伺乐缘使名簿的那一幕，然后水雾漫起，将这幕逐渐淹没。</p>

当镜上虚像彻底消失之时，看不见的浩荡光辉碾过面前的世界。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当这股光辉以极慢的度掠过之后，它才开始缓慢流动。地上的楚姗然面颊逐渐丰满红润，小腹微微隆起。冯延看向她的目光先是不解，后来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爱意满溢。他们面前，楚扶南的尸体和劫缘大阵一同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p>

楚持离惊愕万分，他走上前，想同父母团聚，但是被白琅死死拉住。</p>

“你不能回去。”白琅咬牙道。</p>

“什么……”楚持离不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