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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娉从被子里钻出来,睁着一双泪眼望去。鼻端堵塞,越加窒闷。她紧紧揪着胸口,像是下一瞬便要透不过气,死过去一般。
鱼缺水而亡,大约如是了。
她躲在被子里当缩头乌龟,睁着眼睛,清清楚楚听到他在天将明时,开门出去了。
梁娉轻手轻脚起来,把门一开,连着小客厅的过道已闻到烟味。再走过去一层,客厅里窗户大开着,电灯下的桌上,那只水晶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陈妈推门进来,看到梁娉光着两条腿,忙上前:“少夫人!你可不是从前,不能再这样不讲究!快穿件衣裳吧!”
梁娉上前把她的嘴一捂,瞪了眼睛道:“不许胡说!”
陈妈无奈的望着她。
梁娉垂下眼去:“陈妈,你别胡说,再闹笑话可就丢人了。”
陈妈也不知说什么好,低了头到里面去收拾。
“八点钟了吗?”
“八点钟刚过。”
“看到他出去了?”
陈妈回过来朝着梁娉一看,见她微低着头,莹白的脸拢在暗光里,葱白的指尖在烟灰缸边上轻轻的抚着。
“陈副官把三少爷带回来了,大少爷这会儿恐怕就在三房院子呢。”
梁娉一听,不禁站了起来:“什么意思?”
“三少爷也忒不成器,他在外养姨太太的事,大少爷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我不是让碧芬别说么?”
陈妈“嗨”了一声:“这事儿还能瞒得了大少爷?不过是大少爷一时未腾出空来罢了。三少爷他不知收敛,还对你动了手,自然大少爷是不能饶他的了。”
“大少爷平日里是很少抽烟的,这回,是真上心了。”她话说完,半侧过身去,佯装无事的把烟灰缸往垃圾篓子一倒,转身开门出去。
梁娉坐在海绒缎子的沙发上好一会儿,走进去换了一身衣裳朝三房去。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梁娉忙的掀帘进门。
只见周重瑞被陈副官按压在象牙白圆桌上,右手五指张开,周重霄手执一把锋利军刀,那刀刃上鲜血淋漓,而周重瑞右手的五根手指,已只剩四。食指颓落在旁,圆滚滚正从象牙白的桌上,卷着一袭血衣跌落下来,恰滚落在梁娉脚边。
梁娉呼吸顿窒,只觉腥臭难忍,胸中翻江倒海。扭转身去,几欲作呕。她身后有人急闯了进来,脚下生风,连连呼道:“作孽啊!你为了一个女人,是要把周家搅得天翻地覆才甘心吗?这是你的亲弟弟!怎么狠得下手!”
周重霄利眼一转,照着周遭的人扫过,沉声喝道:“谁让她来的!”
周老太太推开身旁搀扶的佣人扑过去,抱在周重瑞身上,一拐棍丢在一旁,边哭边喊:“你要杀他!先杀了我!”
周重霄面目一沉,神情几近龟裂,周老太太紧闭着眼睛,把痛到浑身颤抖,虚汗不断的周重瑞紧抱在怀中。
周重霄却并未理会她,而是三两步过去,把脸色发白,颤颤欲晕的梁娉一把拽起,拎着直往外走。口中喝道:“两指!谁拦着,要死就让她去死!”
说罢,把那帘子一甩,只把陈副官留在房内执行他的命令。
梁娉被他提着接连往院子外走,两腿虚软,几次将要跌掉。周重霄把她往走廊旁的坐凳上一扔,阴沉着脸道:“谁让你来的?”
梁娉单手扶在栏杆上,这边空气新鲜一些,令那如巨石在胸的闷堵略和缓下来。她仰头望着周重霄,并不回答。
周重霄眸光暗暗,幽森如雷雨天前天际累累乌云。
见她不说,他转身就走。
梁娉忙问:“你去哪里?”
“陈妈太多事!”
“你也要惩罚陈妈吗?”
周重霄转过身来凝着她:“我让你管这个家,不是让你隐瞒实情!他既有错,就该罚!”
“那般血腥,周重霄,你不觉得......”
“他的血不能流在战场上,更不能流在赌坊牌九桌上!”周重霄声威赫赫,“小惩大诫。他要是我周重霄的兵,早死在我的枪下!”
梁娉不禁浑身一凛,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贴在小衣上,一瞬间变冷,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目光悚然的望着他,那颗耷拉在她肩膀上的人头,那喷薄而出的脑浆和鲜血,好像阴魂不散的冤鬼,从她的后背悄悄爬了上来。
她缓慢的起身,望着他摇头,却没有一句话可说。
这是他惩戒人的方法,这是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她念人之初性本善,他只看黑白,白是生,黑是死。
她不否认他的正确,却也无法认同他的残暴。至少现在不能。
他们两个,其实,离得很远。她不够认识他,不够了解他,无法体谅她。而高美云,与他亲梅竹马;李贝儿,是他红颜知己,这两个,才能与他思想相通罢。所以,他不愿意告诉她,他的种种,她是什么也不知道,像一个没头苍蝇,兀自忙碌的傻子。
“我,我......”她转过身去,舌尖发僵,说不出话来。
挣扎了很久,才说:“我累了。我先回去。”
周重霄望着她孑然瘦削的身影,眉目深沉:“梁娉。”
他嗓音沉哑,字字决毅:“此刻鲜血染红你的双眼不可怕,可怕的是,血染山河那一日,你却懊悔当日不够残酷决断。没有人不愿仁慈,但仁慈成了杀人刀,比残忍更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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