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密谋诛宦，兵发太行（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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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虎符走出濯龙园后，赵忠一改在刘宏面前的小心翼翼。</p>

他那佝偻的身姿渐渐笔直，缓缓吐出两条白气，朝跟随自己两侧的小黄门低沉道：</p>

“将天子口谕和虎符，传给淳于校尉。”</p>

小黄门忙不迭地接过虎符，一溜烟地跑了出去。</p>

西园军虽说是天子亲卫，可毕竟是军队，需要有将领统帅，所以自天子这个“无上将军”以下，还设立了八名校尉，以便管理。</p>

这八名校尉的家世背景，几乎可说是个个不凡，朝堂内的三大势力，士族、宦官、外戚，皆有代表在其中，军中派系可说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互相掣肘。</p>

这也是天子有意为之的平衡，模糊西园军的指挥权，无论是谁，想调用这支部队都要费一番手脚。</p>

赵忠此时也是无奈，招安黑山贼一事乃他一力促成，根本目的却并非是为了平息匪患。</p>

而是因为，他已经看出这些年来，汉室倾颓之势越发明显，他们十常侍虽是因天子之故，把持朝政。可这种权势，却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难以长久。</p>

他们这些内廷宦官，仗着天子恩宠，不知道谋害了多少不愿纳贿的党人，与关东士人早已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p>

现在，无论是儒门党人，还是那个杀猪的大将军，都盯着内廷，只要有任何变故，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群起而攻之，将十常侍彻底清扫。</p>

这是三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p>

如此危局下，赵忠自然要为自己的后路早做打算。招抚黑山贼，就是他诸多尝试中的一种。</p>

为此，他不惜派出自己的族弟，亲自前去招安，就是为了获得一支能够游离在洛阳军制外，能够便宜行事的私兵。</p>

朝中衮衮诸公也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赵忠的打算，便频频上书反对，就连十常侍内部，都不乏对他冷嘲热讽，袖手旁观之辈。</p>

——赵忠这种行为，虽说是另辟蹊径，为自己谋后路，却也不免有置群宦于不顾的意味。</p>

到最后，赵忠虽然还是成功说服了天子，可现在，既然事情未成，闹到要调兵的地步，那几家自然不会轻易将兵卒调出来，让他驱使。</p>

就算赵忠手持虎符，这些隶属党人、外戚一派的校尉们，也有千方百计可以推辞、拖延。</p>

就连代表宦官一派，手握除天子以外最高指挥权，能够统制全军的上军校尉蹇硕，都不会卖赵忠这个面子。</p>

原因很简单，蹇硕虽是深受天子信赖，被委以上军校尉，统制西园全军的重任，可他在内廷官位上，还只是个小黄门，与赵忠、张让这种俗称“十常侍”的中常侍们，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p>

他想要往上爬，自然就要与赵忠等人产生冲突，蹇硕又手握兵权，众常侍固然官位高他一头，却也不能将其压制，从而在内廷形成了相互制衡、相互掣肘的格局。</p>

所以，虽然同为宦官，立场天然相同，可这祸事分明是赵忠一力惹出来的，蹇硕不去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了，又如何会帮他擦屁股？！</p>

赵忠无奈之下，便只能去调动西园八校尉中，背景最浅、势力最小的右校尉淳于琼。</p>

看着那小黄门离去的背影，赵忠双手拢袖，望着繁华的洛阳城，怔怔出神。</p>

既然太行山那边的谋划已不行了，他也要想其他的退路了，这些天来，天子身体每况愈下的消息，已经快瞒不住了，那些被他们压制许久的士人，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不得不防。</p>

尤其是那个好养死士的袁本初！</p>

想到此人，赵忠眸中凶光一闪。</p>

这位天下楷模虽是出身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乃再正统不过的士人领袖，却与那些奢望于打动天子，让天子认清形势，主动放弃宦官的士大夫们截然不同。</p>

或许是因为其母为婢女，出身卑贱，袁本初的头脑，比这些被世家名声蒙蔽了双眼的家伙们，要清醒得多。</p>

他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宦官的权力本是来自于天子，想要诛宦，绝对不可能只靠清谈，更不可能依靠天子，他们需要的是武力、是明晃晃的刀子！</p>

说不定，现在这小子就正在和他手下那批天不怕地不怕的门客们，商议怎么杀进内廷，把我们这些宦官全部诛杀！</p>

思及此处，赵忠也不禁有些寒意。</p>

袁家毕竟是今文一脉的首领，在卢植因罪下狱后，便牢牢掌握了熹平石经的控制权，若是袁绍这混小子当真发了疯，喊动袁、杨两家的掌门人，当街祭起这桩国之重器，他纵然有龙气护体，又如何逃得出去？！</p>

他们当初能够整治卢子干，将其槛车入洛，固然是因为这位天下儒宗性子方正，乃坦荡君子。</p>

更是因为卢子干所属的古文一脉，虽是高手众多，却多是在野而不在朝，势力远不如袁家代表的今文派系。</p>

同样的事，若是发生在袁绍身上，只怕不需要其他人出手，就连天子也要不容自己了。</p>

赵忠深知，天子虽是沉迷享乐，却绝非是个蠢货。</p>

相反，他完全是因为太聪明，意识到这个天下已经烂到了骨子里，绝非自己能够力挽狂澜，才会在这种绝望中，越发横征暴敛，贪图享受。</p>

说到底，这只是一种埋起头来当鸵鸟，以及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逃避而已</p>

即位到今天，天子那本就不多的雄心壮志，早已被消磨殆尽，他也清楚自己做不了高祖、汉武、世祖这样的圣明皇帝，他只求汉室不要毁在自己手里，只求不做那个亡国之君，便万事皆允。</p>

纵容十常侍，也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p>

但在这个基础上，天子也清楚地知道，什么人能动、能杀、能辱，什么人需要以礼相待，需要倚为国之干城。</p>

只要赵忠敢动这些人，那他就是离死不远。毫无疑问，负天下士人之望的袁家，就是其中之一。</p>

就像那位卢子干，哪怕是槛车入洛，等皇甫嵩一封奏疏献上，不还是被放了出来，甚至官复原职，出任尚书？</p>

所以，没有天子首肯，赵忠是万万不敢、也不愿去触碰那条红线的。</p>

可他同样知道，天子只怕时日无多，待到天子大行之日，只怕袁家立刻就会有所动作。</p>

到那时，即使是宫中那位手持赤霄剑的剑圣帝师，恐怕也会作壁上观，任由士人作为。</p>

这位只听天子诏令的帝师，要保护的并非是一朝一君的统治，更非是他们这些被天下人所鄙夷的阉党宦官。</p>

他在乎的是，整个汉室的存续。</p>

只要袁家没有自立之心，帝师便绝不会出手。</p>

以袁家目前的声望，若是能“诛宦”功成，挟满朝士人之力，当真就是无可争议的“天下仲姓”了，即使要效仿伊尹、霍光故事，也未尝不可啊。</p>

想到身死族灭，恐已在旦夕之间，赵忠连家也不回了，急匆匆地往内廷而去，欲与自己那批同党们商量对策。</p>

当小黄门手持虎符，前往淳于琼府上宣读圣上口谕时，这位武人出身的校尉，正在与典军校尉曹操饮酒作乐。</p>

此时正是将入夜的黄昏时分，酒过数樽，曹操看着天边残阳，昏黄落日，一时叹气。</p>

这位师从大儒桥玄、出身不凡的大汉顶级官宦子弟，却是个身材矮小，喜欢眯眼，其貌不扬的男人。</p>

鹖冠直裾，一身便服的淳于琼，却深知此人虽自少年时便放荡不羁，行事无状，成年后又因杖毙蹇氏，得了个“酷吏”的名头，内心深处，却始终是个多愁善感、好吟诗作赋的纤细性子，便端起酒杯，从容询问道：</p>

“大好时光，孟德兄何必如此啊？是在忧心汉室，还是为时事所叹？”</p>

刚过而立之年的典军校尉，盘腿随意坐在案后，举樽一饮而尽，才感慨言道：</p>

“皆有之，皆有之。益孙兄，当初应天子号召起兵时，我本以为汉室的心腹之患在黄巾，故登锋履刃，奋勇杀贼，可……”</p>

曹孟德将酒杯顿在桌上，继续道：</p>

“当初长社一战，我目睹数万黄巾几如铁人一般，不惧不畏，纵然身遭火焚，竟也一步不退，奋勇向前，实是大为震怖。</p>

彼辈不过贩夫走卒，如何能坚毅如斯？</p>

此战我等虽胜，可昔日之景，时至今日，不敢或忘。”</p>

淳于琼面色如常，端起酒杯回敬道：</p>

“所谓术士，主为谲诈，依托鬼神，以惑众心。张角为天下道宗，蛊惑人心，自是得心应手。”</p>

曹孟德摇头失笑：</p>

“益孙兄此言差矣，你亦是当世名将，莫非勘不破真幻？</p>

这些年来，我时时思索，彼辈黄巾贼，何以舍生忘死至此，如今方有所悟，正要说与益孙兄。”</p>

“哦？洗耳恭听。”</p>

淳于琼来了兴趣，端着酒杯，面向曹孟德。</p>

他是标准的武将，全副心思都用在兵事上，自然对黄巾军士悍不畏死的秘密感到好奇。</p>

曹孟德双手按在膝盖上，直视淳于琼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正色道：</p>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天下崩坏至此，彼辈实是生不如死，故而敢于以命相搏，悍不畏死！</p>

令天下糜烂至此的根源，不在黄巾、不在流寇，实在宫中！”</p>

这石破天惊之言一出，淳于琼如遭晴天霹雳，登时色变，就连手中握着的筷子都抖了一抖。</p>

半晌后，他才放下杯子和筷子，似恼非恼地无奈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