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母后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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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子启再度转醒时，已是入目黄昏。</p>

御榻前，一众重臣、大将早已是跪的腰腿酸痛，却依旧绷着脸，各怀心绪的低下头，目光不时朝御榻上的天子启瞥去。</p>

薄皇后和栗姬到了之后，也在御榻前跪了小半个时辰。</p>

——根据天子启昏迷前的交代，栗姬到了行宫，太医原本就已经可以行针，以强行唤醒天子启了。</p>

但最终，刘荣却还是坚持：再等一等。</p>

等一等那看似不可能的可能。</p>

不料刘荣才第四次做出‘再等等太后’的决定，御榻上的天子启，便强自撑着醒了过来。</p>

睁开眼，侧过头，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大大出乎了殿内众人的预料。</p>

“呃……”</p>

“呃啊……”</p>

“是皇后来了啊……”</p>

天子启有气无力的轻喃，领着栗姬一同跪在御榻前的薄皇后稍一愣，旋即便赶忙直起上半身，迅速跪行上前。</p>

“陛下。”</p>

“是、是妾……”</p>

薄皇后不出意外的哽咽，惹得天子启不由一阵百感交集。</p>

只是眼下，并不是长吁短叹，悲古伤秋的时候。</p>

——天子启，没有太多时间。</p>

尤其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薄皇后身上。</p>

“呃、呃啊……”</p>

天子启转醒，太医令眼神请示过刘荣，得刘荣点头允准，便来到了天子启身后，于天子启后脖颈，以及脖颈两侧行起针。</p>

不多时，天子启病态苍白的面颊，便涌上一阵极不自然的潮红。</p>

看到这一幕，在场所有人的绷起了脸，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到了天子启身上。</p>

便见天子启在老太医的搀扶下，自御榻上缓缓坐起了身；</p>

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周，终还是低下头，看向脚边跪着的薄皇后，悠然发出一声长叹。</p>

“想当年，先帝自代地入继大统时，孝惠张皇后尚还健在；”</p>

“先帝，为此苦恼不已。”</p>

“——即不能将兄长的妻子尊为太皇太后，也无法将亡兄的遗孀赶出宫去。”</p>

“最终，孝惠张皇后，被先帝安置在了未央宫外的桂宫，仍称皇后，以颐养天年。”</p>

“却不曾想，先帝无奈之举，竟为今日的皇后，埋下了一颗善果……”</p>

天子启感慨的说着，在场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p>

而在御榻旁，太史令司马谈满带着庄严，在面前竹简之上飞速落下几笔。</p>

太史令记：帝六年秋，于上林苑思贤行宫托孤，遗令薄皇后移居桂宫，一如孝惠张皇后故事……</p>

“朕，对不住皇后啊~”</p>

“却是无力为皇后，再做更多了……”</p>

“这一世欠下的，朕，到了地底下再还皇后。”</p>

“——朕先去，向皇祖母告罪；”</p>

“待日后，皇后也到地底下见了朕，朕再带着皇后，亲自去向皇祖母谢罪……”</p>

天子启感慨一语，只惹得薄皇后泪如泉涌，止不住的摇着头。</p>

“妾、妾无福……”</p>

“这么多年，都没能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窃居椒房；”</p>

“若非陛下仁慈，妾早就没有脸面，在椒房殿继续住下去了……”</p>

闻言，天子启面上更多出几分不忍。</p>

尤其是在薄皇后将没能诞下龙子凤孙的责任，大包大揽到了自己头上，说成是自己没有福气的时候，天子启心中，更对薄皇后多了几分亏欠。</p>

只是亏欠归亏欠——天子启，已经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p>

正如天子启所言：这一辈子欠下的，天子启，只能等到了地底下，再想办法去偿还了。</p>

至于这一世，为了宗庙、社稷的未来，让薄皇后移居桂宫，而后像孝惠张皇后一样，在清冷的桂宫郁郁终身——这，已经是天子启所能做到的极限了……</p>

“朕大行之后，凡桂宫用度，皆由少府内帑调拨。”</p>

“若是乏了、闷了，皇后也大可将太子——将日后的天子召去。”</p>

“再怎么说，我汉家的太子、日后的皇帝，总还是要唤皇后一声：母后的……”</p>

说着，天子启隐含愧疚的目光，便自然的落到了刘荣身上。</p>

便见刘荣赶忙一点头，顺势抬起手，将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抹一把，旋即郑重回应道：“父皇莫要担忧。”</p>

“儿臣便是再怎般混账，也终归做不出不孝敬父母亲长的事来。”</p>

“母后移居桂宫，受这般天大的委屈，若儿还不知道让母后过的舒心些，岂不当真获罪于天，无可祷也？”</p>

恰到好处的承诺，既不显得虚伪，也没让天子启的担忧成真。</p>

——对于薄皇后，天子启最担心的，并非是这位发妻在自己死后作乱。</p>

薄氏外戚，早已日薄西山。</p>

自打薄昭死在自己的灵堂前、故薄太皇太后避居深宫时起，薄氏外戚，就已经再也无法对刘汉社稷，造成哪怕一丁半点的威胁。</p>

天子启真正担心的，是刘荣对薄皇后——对这个苦命人心软，从而搞出尊封两个太后之类的糊涂事；</p>

以至于日后，让成为太后的栗姬心怀怨怼，更甚是因此生出动荡。</p>

但从刘荣的这番表态来看，天子启的担忧，似乎并没有道理。</p>

“是啊~”</p>

“这混小子，又何曾做过那般不过脑子的事？”</p>

“——朕这眼光，总还是不错哒……”</p>

对薄皇后——对自己死后，处境必将更加尴尬的发妻：薄皇后做下安排，天子启的目光，便自然移到了薄皇后身旁的栗姬身上。</p>

只是看到栗姬那张迷茫中，竟还稍带些怨怼的面庞，天子启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p>

“栗姬……”</p>

“瘦了些？”</p>

僵硬的一声招呼，引得栗姬满是幽怨的抬起头；</p>

那张写满对天子启幽怨、不满的脸，再加上自栗姬鼻翼两侧滑落的泪痕，更让天子启生出了一阵不自然。</p>

“妾，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陛下了。”</p>

“——陛下，已经很久没来过凤凰殿了。”</p>

“许是瘦了些吧；”</p>

“陛下，也老了许多……”</p>

夫妻二人——或者说是‘夫妾’二人之间的尴尬氛围，也惹得殿内众人一阵面面相觑。</p>

稍一回忆，还真是。</p>

——自皇三子，当今临江王刘淤降世，天子启的脚步，便很少再踏足栗姬的住处了。</p>

一开始，天子启倒也还三不五时的去上一趟。</p>

毕竟是初恋嘛；</p>

总归是有些难以割舍的特殊情感。</p>

只是随着栗姬愈发善妒、脾气愈发暴躁，天子启也逐渐没了低声下气，恳求栗姬‘消消气’的耐心，索性就将栗姬母子四人丢在角落，不闻不问。</p>

——无论是先帝年间的太子宫，还是在如今的未央宫，天子启为栗姬母子安排的住处，都是位于宫殿群角落。</p>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p>

回过头来，在场众人这才惊诧的发现：天子启和刘荣的生母栗姬，居然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p>

当然，这里的‘没见过面’，指的是没有单独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p>

逢年过节，又或是重大活动时，随着后宫诸姬嫔朝觐天子的栗姬，也还是远远看到过天子启的模糊身影……</p>

“朕还记得，朕第一次见到栗姬的时候，栗姬便是这般模样。”</p>

“——入宫选秀的秀女们，对朕无不是予取予求，就连看，都不敢看朕一眼。”</p>

“唯独栗姬，仿若鹤立鸡群——便那般直勾勾盯着朕；”</p>

“就好似朕第一次见到栗姬，便已经欠了栗姬百八十万钱似的……”</p>

天子启追忆之语，惹得栗姬不由得暗下一恼，却也不敢当着这么多朝公忠臣的面给天子启难堪；</p>

只恨恨低下头，暗下疯狂腹诽起天子启来。</p>

御榻之上，天子启却好似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不顾眼下时间紧迫，竟自顾自回忆起往日，与栗姬之间的点点滴滴。</p>

从最开始，天子启对‘与众不同’的栗姬一见倾心；</p>

到后来，栗姬日日承欢，偶尔闹点小情绪，却也全然成了天子启眼中的闪光点。</p>

等天子启，或者说是‘太子启’年纪大了些，开始忙着履行太子储君的职责，栗姬的脾气又越来越臭；</p>

偏偏太子启彼时，又被慎夫人、梁王刘揖母子步步紧逼，压力山大——在储君之位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p>

焦头烂额之下，栗姬又三不五时闹出点幺蛾子，太子启自也就与初恋渐行渐远。</p>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待到现在，从天子启口中说出那段漫长的岁月，天子启的语调中，却听不出哪怕丝毫不愉。</p>

有的，只是对自己过往经历的戏谑，以及对栗姬的调侃。</p>

还有对二人之间，拥有这段过去的唏嘘。</p>

——天子启说着，栗姬听着；</p>

殿内每一个人，也都在听着。</p>

直到最后，天子启终于将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话题，重新拉回了眼前。</p>

“栗姬曾同朕说笑：若是朕早日崩了，栗姬的儿子，就可以早日做我汉家的天子。”</p>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齐刷刷侧过头，望向栗姬的目光，更顿时带上了满满的不敢置信！</p>

——不愧是你啊！</p>

——栗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