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儿，舍命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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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调平和的道出此语，刘荣也由衷地为天子启的遭遇——无论是昨日，还是先前整个人生的遭遇，而莫名感到了一阵唏嘘。</p>

世人皆说：天子者，富拥天下也；</p>

凡天下地上存在的一切，都是皇帝唾手可得的。</p>

却不知世人眼中，最稀松寻常、最容易得到的情谊——尤其是‘与生俱来’的亲情，却是天家几乎无法拥有的极端奢侈品。</p>

想拥有吗？</p>

那你就做好断送江山社稷的准备吧……</p>

“太子信吗？”</p>

摆弄着棋盘，天子启面上笑容依旧，只眼底深处，却在刘荣看不见的角度，不时闪过几缕自嘲。</p>

冷不丁一问，见刘荣当即愣住，不忘再追问道：“情谊。”</p>

“血亲之情。”</p>

“太子，果真相信吗？”</p>

···</p>

“相信自己的母亲，会一直以自己为先，事事以自己为主；”</p>

“相信自己的弟弟，会一直像敬重父亲一样敬重自己，永远都将自己的话视为天理。”</p>

“太子，信吗？”</p>

无时不在的考验。</p>

刘荣很清楚：这无疑是天子启信手拈来的又一桩考验。</p>

只是这一桩考验，却并没有标准答案。</p>

“信，却不尽信。”</p>

自信的道出一语，刘荣便深吸一口气，母亲栗姬，弟弟刘德、刘淤——还有其他弟弟们的面容，开始依次从刘荣眼前划过。</p>

足足过了有十息，刘荣才再度咧起嘴角。</p>

“儿不信母亲，会事事以儿为先、以儿为主。”</p>

“——但儿相信母亲，永远都不会忘记一句：为我儿好。”</p>

“就算因此而做了错事，只要儿明说‘此事不可为’，母亲，便必定会听从。”</p>

···</p>

“儿不信弟弟们，会一直像敬重父皇这样敬重儿。”</p>

“但至少：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会一直把儿的话记在心里。”</p>

“就算其他的弟弟们，难免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也肯定会慎重考虑儿说过的每一句话。”</p>

“即便最终，决定不听从儿的话，也总归不至于完全悖逆……”</p>

听闻刘荣此言，天子启先是莫名一笑；</p>

良久，方悠悠发出一声长叹，虽然仍专注于面前的棋盘之上，面上，却也随之涌现出阵阵嫉羡。</p>

“太子，很辛运。”</p>

“也很不幸。”</p>

“——有一个慈爱的母亲，有两个恭顺的弟弟；”</p>

“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太子这一生，会过得让天上的神仙，都感到无比羡慕。”</p>

···</p>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p>

“总会有一天，太子会因为这些东西，而陷入两难。”</p>

“——要血亲情谊，还是天下太平？”</p>

“朕知道太子会怎么选。”</p>

“所以，朕很安心——并不担心日后，太子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p>

“却也很可怜太子。”</p>

“因为太子，早晚会长成朕这般模样；”</p>

“早晚会变成一个刻薄寡恩，冰冷无情的‘汉天子’……”</p>

闻言，刘荣顿时皱起眉头，低头陷入思考之中。</p>

片刻之后，又郑重其事的站起身，一板一眼的整理过衣冠，方对天子启沉沉一拱手。</p>

“先帝曾有言：爱一家一户，是为小爱，爱家家户户，方为大爱。”</p>

“——父皇德被苍生，泽及鸟兽，纵是于一家一户略有刻薄，亦无伤父皇对天下之大爱。”</p>

“及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p>

“儿也相信：后人提及父皇，必当会肃然起敬，长身以拜……”</p>

说着，刘荣便自然地代入进自己‘后世人’的角色，对天子启——对这位历史上的汉孝景皇帝，毕恭毕敬的长身一拜。</p>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却是满不在乎的摇头一笑；</p>

将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之上，完成了残局的布置，方侧过头望向刘荣，含笑道出一句：“朕，不在乎。”</p>

“后人如何评说——说朕英明睿智，还是刻薄寡恩、说雄见万里，亦或冷酷无情；”</p>

“朕，都不在乎。”</p>

···</p>

“只等到了地底下，能对先帝说上一句：儿，幸不辱命；”</p>

“等你小子也到了先帝面前，再领着你，对先帝说上一句：父皇的孙儿，也还算不错……”</p>

“——足矣。”</p>

“问心无愧——无愧于天下，无愧于苍生，足矣。”</p>

说完这句话，天子启似是释然了。</p>

母亲也好，姐姐也罢，又或是那个至今，都不知藏身于何处的弟弟——天子启，都释然了。</p>

连带着，看向刘荣的目光，也全然带上了纯粹的期许。</p>

“郎中令，给朕断了日子。”</p>

“——至多两年之内。”</p>

“朕，最多只能再护你小子两年。”</p>

“两年之后，天子荣，便要单独面对东宫的窦太皇太后、堂邑侯府的馆陶太长公主，以及贵为胶东王太后的‘大王美人’。”</p>

“不单要和窦太皇太后、馆陶太主，以及胶东王太后斗法——还要另抽出空来，稍看顾着天下人，再厉兵秣马，以备北上决战！”</p>

···</p>

“今日起，我二人之间，只论君臣，没有父子。”</p>

“——朕会很严苛；”</p>

“——比先帝还严苛。”</p>

“但朕再严苛，未来这两年，也将是太子接下来的人生当中，最轻松的两年。”</p>

“等过了这两年，太子，便要做我汉家的主……”</p>

语调低沉的说完这番话，天子启只绷着脸，深深凝望向刘荣眼眸深处。</p>

良久，方稍张开嘴，将压在舌苔下的山参片取出，随手丢到了御榻旁的水盆中。</p>

直到这个时候，刘荣才看见：那只水盆中——那只盛满‘血水’的铜盆中，飘着不知多少片土黄色的山参片……</p>

“父皇……”</p>

下意识一开口，刘荣当即潸然泪下，哽咽着便要跪倒在地；</p>

却见天子启淡然一摆手，旋即朝自己对座虚一抬手。</p>

“来；”</p>

“陪朕过过瘾。”</p>

“——这么些年了~”</p>

“也就是周仁，能隔三差五壮起胆子，陪朕来上一局……”</p>

···</p>

“这残局，乃朕所创；”</p>

“至今，却都只有周仁一人试着解过……”</p>

伴随着天子启满含沧桑，又难掩疲惫的话语声，刘荣终还是强忍着泪水，起身来到了御榻前。</p>

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难得一句俏皮话，却惹得天子启一阵畅笑之余，更亲切无比的笑骂起来。</p>

“儿，舍命相陪……”</p>

“——嘿！”</p>

“——臭小子！！！”</p>

···</p>

这盘棋，天子启下的很开心；</p>

因为天子启知道：今日，是天子启最后一次，以‘父亲’的身份面对刘荣。</p>

正如天子启方才所言——过了今天，二人只论君臣，不论父子。</p>

刘荣心绪无比沉重。</p>

因为刘荣知道：自己舍命相陪的，又何止眼前这局棋……</p>

(本章完)</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