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变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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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刘荣总觉得冥冥中有一双手，将所有关乎自己的重大转折，都堆在了三年后——堆在了天子启新元六年。</p>

按照原本的历史时间线，母亲栗姬那声‘老狗’，便出现在这一年；</p>

刘荣的三弟，原历史线上的临江哀王刘淤，也薨故于这一年；</p>

原主——景帝太子刘荣被废为临江王，同样是在这一年；</p>

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当今天子启的第十子，今日才刚获封为胶东王的刘彘——或者说刘彻，也恰恰是在这一年满六岁，正式脱离了这个时代公认的婴幼儿脆弱期、大概率夭折期。</p>

原本刘荣还没意识到这一点。</p>

直到这一日，皇帝老爹看着年仅三岁，便已身着诸侯王袍、头戴诸侯远游冠的刘彘，发出一声‘起码等长到六岁再离京就藩吧’时，刘荣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p>

尤其是想到在这一年——在天子启新元六年之后，丞相条侯周亚夫、太子太傅魏其侯窦婴，分别因‘反对天子废储’而被逐出朝堂权力忠心，就更让刘荣意识到这其中，有一只手在暗中推动着什么……</p>

“是假的。”</p>

“——老爷子病危，是假的。”</p>

抱着弟弟刘彘，看着眼前的皇帝老爹低下头，望向自己怀中的幼弟刘彘长吁短叹，刘荣暗下不由得思绪流转。</p>

“赶着小十年满六岁，即将离京就藩的时候，拿这么一出假病危，试一试母亲的下限；”</p>

“——没有那声老狗，小十便会离京就藩，‘我’也能自此储位大稳，甚至从此不可撼动。”</p>

“只可惜，恰恰是父皇这不死心的最后一试，便试出了母亲那声：老狗……”</p>

有了这个认知，刘荣发现一切就都说得通了。</p>

从天子启的角度来看，栗姬的存在，对于汉家独有的东、西两宫共掌朝政，皇帝、太后共治天下的二元政体而言，是绝不可忽视的重大威胁；</p>

无论太子刘荣是否合格，栗姬这个明显不合格的‘储备太后’，都让天子启难以安心。</p>

帝王的本能，驱使天子启下意识思考起替代方案：如果废掉太子刘荣，还能立哪个儿子？</p>

掰着指头数下来，天子启无奈的发现：若是废了长子刘荣，那唯一能让自己稍安心些的，竟是年仅六岁的皇十子刘彘？</p>

与‘太子刘彘’一同出现在天子启脑海中的，也必定有‘主少国疑’四个字。</p>

可栗姬的刁蛮、愚蠢，却丝毫不亚于‘太子刘彘’，所必定会带来的主少国疑、君权旁落。</p>

左右为难之下，天子启终还是决定演一出假病危，来最后试探一下刘荣的母亲：栗姬。</p>

只要栗姬不太差——甚至只要差的别太离谱，便一切如故：太子刘荣仍是储君，胶东王刘彘也依制离京就国。</p>

毕竟再怎么说，太子刘荣也终归年长些，不几年便可及冠；</p>

哪怕只是中人之姿、守成之君，也总好过废长立幼，立年仅六岁的皇十子刘彘，以致日后主少国疑……</p>

“所以，太子刘荣被废之后，临江哀王刘淤当即‘病故’；”</p>

“左右不过是性子率直，想给大哥鸣不平，便口出狂言犯了忌讳……”</p>

如是想着，刘荣便侧身望向队列另一侧，正低头看着腰间王印，沾沾自喜的和刘德交头接耳的三弟：临江王刘淤。</p>

看着两个弟弟面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刘荣也在顷刻间顿悟。</p>

——曾几何时，刘荣认为自己打自出生那一日，便生存在群狼环伺、四面楚歌的绝境之中；</p>

留给刘荣的选择，除了得立为储、即立为帝，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p>

事实也确实如此。</p>

但被刘荣下意识忽略掉，或者说是今天才意识到的是：之所以会这样——刘荣之所以会成为‘众矢之的’，恰恰是因为刘荣，天生就具备九成九以上的机会，成为汉家继文、景之后的下一任天子！</p>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p>

反过来说：风欲摧者，必为秀林之木……</p>

“梁王叔，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p>

“——因为父皇不会允许。”</p>

“甚至就连阿彘……”</p>

想到这里，刘荣只缓缓低下头，看向怀中，正将拇指含在嘴里，迷茫扫视着周围的幼弟刘彘。</p>

直到这一刻，刘荣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只是个幸运的替代品。</p>

而替代品之所以能取代原品，必定是以原装品出问题，来作为先决条件的……</p>

“阿彘，也不是我的对手。”</p>

“而是正如父皇所说的那样：阿彘，只是父皇为了以防万一，才给我留的替补。”</p>

“——只要主力不受伤、不停赛，替补便绝对没有上场的机会。”</p>

“所以我的对手，从来就只有母亲一人……”</p>

意识到这一点，刘荣不由得陷入一阵短暂的呆愕；</p>

缓过神来，刘荣只觉一阵无尽的轻松、舒爽，传遍四肢百骸。</p>

——那声老狗，还会出现吗？</p>

刘荣不确定。</p>

但刘荣能确定的是：对于天子启而言，重要的绝不是栗姬喊没喊那声老狗，而是在栗姬这个明显会突破下限的预备太后面前，太子刘荣，究竟能否掌控住局面。</p>

若是可以，那别说是老狗——哪怕是被骂成桀、纣之流，天子启也不过就是生几天闷气；</p>

就算是一直把气带到皇陵里头，天子启也绝不会因为单纯的愤怒——绝不会出于个人的情绪，而做出任何关乎到宗庙、社稷的重大决策。</p>

但若是不能；</p>

若刘荣无法掌控局势，那天子启便也就不得不痛下杀手，彻底推翻太子刘荣的全部势力、党羽，为候补方案：刘彘铺路。</p>

反过来说：原历史线上的天子启，能为幼子刘彘铺平道路，自也同样能为更年长、更杰出的太子刘荣，铺出一条宽阔、光明的康庄大道……</p>

“儿臣昧死，顿首以奏。”</p>

诸王分封的仪式，已经在天子启的主持下临近尾声。</p>

其余几王的移封事宜，也由奉常祭礼官以祭辞的形式，‘汇报’给了天神。</p>

按照原本的祭典进程，天子启接下来，便要当着社稷、当着天神的面，具体说一说接下来这一年，汉家关于农事的安排。</p>

比如哪里遭了灾，朝堂要抚恤啊~</p>

又或是哪里缺水，朝堂要凿个渠啊~</p>

再便是哪里粮食歉收，朝堂要开仓放粮、平抑粮价之类。</p>

与会众人有关于粮食、农事方面的奏疏，也同样可以在这个场合提出。</p>

——当然，前提是不能太叛逆，不能把汉家朝堂内部的分歧，摆到社稷、天神的面前。</p>

在封王结束之后，天子启刻意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也是在等祭坛下，响起百官公卿请奏的唱喏声。</p>

却不曾想：第一个站出身来的，居然是仍将年仅三岁的胶东王刘彘抱在怀中，且还没正式搬进太子宫的刘荣……</p>

“太子……”</p>

“有话要说？”</p>

下意识想要暗示刘荣‘别节外生枝’，待看见刘荣目光中，那异于常日的明亮，天子启不由话头一滞；</p>

明明暗下还在思考，嘴上的话却已经脱口而出——竟是有些期待起刘荣接下来的话。</p>

章程之外的变数，自也是让祭台周围的礼官们稍一慌，却也极为迅速的调整好心绪，为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做好准备。</p>

——万一太子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就赶紧兴礼乐，把太子的声音压下去再说！</p>

便是在天子启迟疑中略带期许、众皇子迷茫中夹杂忐忑，祭礼官们忧虑而又焦虑的目光注视下，刘荣终是将抱在怀里的幼弟刘彘放下，上前两步，便对天子启跪地拱起手。</p>

“去岁秋，吴王刘濞、楚王刘戊等贼，枉顾太祖高皇帝恩德、悖逆君臣尊卑之序，悍然举兵而乱关东！”</p>

“虽有忠臣义士，如条侯周亚夫、曲周侯郦寄、魏其侯窦婴等，使此七国之乱三月而平，然关东万里良田，亦难逃贼子所荼毒。”</p>

铿锵有力的道出现实依据，刘荣便满是庄严的昂起头，再对天子启沉沉一叩首。</p>

同一时间，太子刘荣嘹亮的奏请声，与社稷坛顶部的祭台上响起，于祭坛下荡起阵阵回音。</p>

“作为储君，本不该在还不懂国家大事的年纪，于农耕这样关乎国本的事上发表看法。”</p>

“但在从睢阳返回长安的途中，实在是看到了太多太多被荒废、被摧毁的田亩，很难不为关东百姓今年的生计感到担忧。”</p>

“——便借着今日春耕，当着社稷天神、公卿百官的面，斗胆恳请父皇！”</p>

“请除关东民今岁农税、减关中民今岁农税之半！”</p>

“广布雨露恩泽，使民稍安、食稍足；”</p>

“与民更始，施恩于天下……”</p>

话说到最后，刘荣话语中的笃定和决绝，已不知何时转变为悲天悯人的凄苦。</p>

而在祭台南侧，禁卒们不时将目光瞥向天子启，不知该不该把刘荣这番话，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传下社稷坛。</p>

便见天子启面无表情的低着头，注视着刘荣跪地叩首在身前的背影，静默良久；</p>

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将头稍撇向一侧。</p>

“太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