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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姜姮能在清醒的状态下, 能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她是绝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问出来了又如何?
她是该阻止还是漠视?
可偏偏今夜她喝了太多酒,想起了太多少年时的往事, 竟有了点可笑的不忍心,想问个究竟。
梁潇沉默许久,轻声叹道:“我累了,姮姮,当初那条我不择手段一心攀附的通天梯眼见已经到顶了,权势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快乐,反倒是负累、是折磨。你曾说过,十年前这人间便是一副暗无天日的样子,可是这十年是在我的手里变得越来越坏, 我想改变这一切,把颠倒的世间扶正,让一切回归它本该有的样子。”
“这个念头,从你‘死’在玉钟山上的时候就有了。”
姜姮停止推搡,白细的指尖停留在他那锦缎缠绕的胸膛前,迟滞片刻, 缩了回来。
梁潇察觉到她的变化, 心中一热,低了头想再倾诉, 谁知她抢先一步开口:“今夜就到这里吧, 我并不想知道太多, 请你放开我,我也累了。”
正是月贯中天的时辰,漫天繁星如洗,幽静的如同一场幻梦。
梁潇却觉身体仿佛浸在冰潭里, 那股凉意渗透肌肤,直往骨头里钻。
他的胳膊僵滞,轻轻地松开了姜姮。
挣脱桎梏的姜姮立即返身往回跑,这一回梁潇却没有追她,而是站在湖堤枯柳旁,眼睁睁看着她逐渐远去。
他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台榭上,辰羡目睹了整个过程。
今夜注定无眠,第二日清晨见面时,三人眼睑下都挂着两团青乌。
羽织挂念家里的宣叡和两个孩子,早一步回家,玉徽忙着给曹昀送药,在寝阁里徘徊不出。
只剩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说不出的尴尬。
最后竟是辰羡打破了沉默,他抬起手揉了揉脑侧,叹道:“杯中物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贪多伤身,圣人诚不欺我。”
他与昨日很不相同,倒不是说面容,而是周身气度,若是昨夜那个在宴席上质问梁潇的他是充满怨怼和愤懑不甘的,今晨倒有了几分释然的意味,眉宇间隐有晦暗落拓,但眼神清澈,宛如天边旭日初升。
姜姮也抬起手捂住额头,附和:“再也不喝了。”
梁潇只是负袖在廊庑下站着,半天没有言语。
玉徽照顾完曹昀,回来张罗早膳,几人聚在一起吃了,各奔东西。
辰羡这些日子和宣叡在坊间见了些有识之士,也想认真做些事,登门拜访过几位朝中要员。
那些官员顾念辰羡是摄政王的弟弟,自然不敢无礼相待。可梁潇至今都没有公开表明过对这个弟弟的态度,那些人精似的官员自然得拿捏着,客气话不少说,实事却一件都不办。
这其实比直接回绝更让人恼火。
经常因为那似是而非的态度,辰羡奔波劳碌一圈,最后发现人家没有相助的意思,前面做的全是无用功。
他少年时金尊玉贵,万事都有人兜底有人帮衬,几时碰过这等软钉子,可碰得多了,慢慢也有了些从前没有的感悟。
世间万事都讲究一个“利”字,他自己对名利富贵看得淡,可不能要求别人也这样。
若想成事,还得在平衡“利”字上做文章。
如今看来,却是不易的。
从前他和卫王都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做的是正义之事,就必然所向披靡一片坦途。圣贤书中尚且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以利”一说,圣人看得通透,是他们浅薄了。
出了府门,两人目送姜姮上马车回章台行宫,辰羡叫住了梁潇。
他踯躅片刻,道:“我想去国子监谋个司业的职缺,不知可否?”
梁潇挑了挑眉,知道他终于想通了。
想要教醒一个人,只靠天天在他耳边念叨道理是没有用的,只有把他放出去,让他撞足够多的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能彻底醒悟。
辰羡根本就不是纵横官场的那块料。
梁潇望着姜姮离开的方向,马车已消失在街衢尽头,秋风扫落叶,不胜萧索凄清。
他点头:“好。”
如今就是这么轻巧,想去国子监就去国子监,想当司业就当司业,他是摄政王,他的话比官家还管用。
姜姮回章台行宫的时候,崔兰若正在收拾行装,光话本蜜饯匣子装了几只大箱子,还有些钗环散物。
昨日梁潇对姜姮说过,崔兰若要进宫伴驾,她心里奇怪,却忍住了没问。
她总觉得梁潇在刻意引她猜测,那些她察觉出的种种蹊跷之处,许多都是梁潇故意漏出来的。就拿昨夜而言,他有得是机会私下对玉徽说他对他们夫妇的安排,可他偏偏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姜姮想不通时至今日,梁潇为什么还能对她抱有期望,他指望什么?指望她拦他、劝他、和他重修于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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