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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梁潇在褚元殿设宴款待金陵来的文武朝臣。
觥筹交错之际,崔元熙甚至赋诗一首助兴,将气氛烘托到极致。
姜姮冷眼旁观这个人, 觉得他实在堪称心机深沉, 谙于藏拙。按照崔兰若的说法, 崔元熙恨毒了梁潇,做梦都想对付他,可偏偏在他面前一副甘心恭顺、谦谦君子的模样,看不出分毫反骨。
真不愧出身清河崔氏。
她心里调侃, 无意间撞上一道视线。
是顾时安。
他如今再不是不入流的襄邑小县令, 而是左谏议大夫,还是新晋摄政王的宠臣, 众人看他的目光都与从前不一样, 围绕着他夸赞敬酒, 极尽恭维。
姜姮瞧他疲于应酬之余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 甚觉好笑。
她歪身冲梁潇低声道要去更衣,梁潇握住她的手,嘱咐:“快些回来, 今日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
姜姮明白,这是他仕途生涯中巨大的转折点, 自此一步登天,离御极天下可以说咫尺之间了。
她点头应下, 起身离去。
顾时安会意,在姜姮离开没多久, 也托词醉酒,让侍从扶着他下去醒酒。
殿外游廊杳长,一个侍女候在那里, 屈膝冲他道:“大夫请随奴来,王妃正在御苑等您。”
还是白天姜姮和崔兰若去过的那片松荫。
顾时安遥遥见姜姮立在那里,灿锦华服,宽摆长裙,月光与树荫交汇处,纤秀婀娜的背影,实是醉人甚于佳酿。
他忙摇摇头,把那些不应当有的绮念遐思摇去,步履微晃地走近她。
“时安,做上官感觉如何?受人恭维的感觉如何?”
顾时安一怔,旋即染上几分苦笑:“不如何,真是累极了,我甚至有些后悔,想回去重新做我的县令。”
过去就算位卑辛劳,要点灯熬油看卷宗理案子,可到底是为百姓办事,一分一毫的辛苦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而今呢。天天应酬那帮朝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玩弄权势,揣摩上意,与他为官之初的理想背道而驰。
他厌烦至极。
姜姮仍旧背对着他,声音中隐约含笑:“我也觉得累,虽然惩治了晋家,又在内廷立了威,那些侍女们皆惧怕我,不敢拂逆我,可我也只高兴了几天,过后觉得没意思极了。”
梁潇曾提出要把棣棠和箩叶叫回来重新伺候姜姮。这三女本在成州伺候了生产后的林芝芝一段时间,后来梁潇急召姜家人来襄邑,那边尚有些田产房屋需要处置,棣棠和箩叶便留下料理,商定处理完庶务再来襄邑。
姜姮其实不想让她们回来。虽然眼跟前的侍女不如她们贴心忠诚,但她着实不想她们再跟着她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她们年愈三十,也该成婚了,姜姮与姜墨辞商定好,待她们来襄邑,就给她们各自说门亲,趁门楣重整之际,把她们风风光光嫁出去。
姜姮已过了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如今她内心坚硬,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伏在棣棠的怀里哭泣。
她心头转过千般念,身后飘来顾时安的声音,带着些小心:“王妃,你觉得日子还能过吗?”
姜姮歪头,表示没听懂他的话。
顾时安又道:“我那日回去想了很多,朝堂积弊日久,许多恩怨缠绕不清,这么多年都理顺不明白,若是要全压在你一个女人家身上,指望着你去普度众生,那对你也不甚公平。若你实在觉得累,觉得不开心,那日的话就当我没说,你并不欠任何人的,你可以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不要过分自苦。”
“我想过的生活?”姜姮嗤笑:“你说得倒轻巧。”
顾时安当然知道她的意思,默不作声地走到她身前,双手奉上一物。
姜姮见是个小锦盒,打开,里头盛着琉璃珠大小的药丸。
“这是我从邵郎中那里拿来的,此名龟息丸,还有个名字,叫假死丸。”
姜姮的眼睛蓦得亮起来。
顾时安道:“吃下去后可让人看上去呼吸全无,状若死亡。可是它有个缺点,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人会苏醒,恢复如初。”
原本姜姮听得很有兴味,可当听到他说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的时候,眼中光亮迅速黯然。
这怎么可能成功?梁潇那个疯子若是发现她死了,必然会将她风光入殓极尽死后之哀荣的。他要是再疯一些,说不定还会抱着她的“遗体”倾诉衷肠,说上一天一夜再让她入殓。
反正于他而言,只有得不到和已经失去的才是珍贵无比的。
她若是一死,便是将两样都占全了。
这么说来,一个时辰顶什么用?
纵然觉得可行性不强,姜姮还是把龟息丸收起来了。
再回到宴席上时,正遇上侍女端着满满一漆盘的空酒盅出来,席间正言笑晏晏。
她回到梁潇身边,他醺醉的俊面挂着不豫,迷离斜眸瞟向姜姮,阴阳怪气道:“你还是知道回来啊。”
姜姮抬袖掩唇,皱眉:“你喝了多少?”
梁潇如薄瓷的俊秀面容上渗出两团红晕,偏神情严肃凛正,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竖抵在姜姮的唇上,道:“今天高兴,我想多喝些,不要管我。等过了今天,就都听你的,你不让我喝,我就不喝。”
姜姮虚扶了他一把,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拂掉,嗔道:“我哪管得了你?从前管不了,将来更管不了。”
梁潇不快地撇嘴,凑到姜姮脸前,清凉薄唇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的脸颊,幽怨低叹:“若你想管,就能管住我。只怕,你不肯在我身上费心思。”
姜姮嗤嗤一笑:“摄政王殿下权势滔天,多少世家贵女等着与殿下结良缘。你若有这份心思,还愁没有人管吗?”
“嗯?”梁潇面露疑惑,勾唇看姜姮,“这话怎么听上去酸溜溜的,你又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
顾时安方才临分开时提醒了姜姮一句,城中簪缨世家蠢蠢欲动,有机灵的,已经开始走玉徽县君的路子了。
难怪梁玉徽这些日子瞧上去憔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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