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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崇文和育文学堂开办快到一年时,学生突然减少了许多。各村出现了许多传言,通过王爷府卫队府兵的嘴又都传到了桑杰扎布的耳朵里。有的传言说“王爷府来日本人啦,知道他们是来干啥的吗?”“日本人个子矮,是他们人少,地方小,人种串换不开,相中漠北蒙古人啦,听说得要八百童男八百童女去给他们换种哪。”“也不是就这一个原因,听说日本人用人骨头做洋胰子洗脸,咱漠北蒙古人净吃牛羊肉,骨头油性大,把咱们人整去就是要咱们的骨头做洋胰子洗脸洗手用,我亲眼看见那个叫福田的老头在石头堆里挑人骨头啊。”“可我还听说啦,日本人使的那个小匣子咔嚓咔嚓照相的那个玩意儿,前面不就是一个眼睛吗?那就是人眼睛做的。把咱们这里的丫头、小子整过去,就把他们的眼珠子挖下来装那照相的小匣子里啦。”
当时,学生们坐的凳子都是木板条做的,学生多了,桌凳少了,王爷府便在各村征用木匠锯木头。于是有人马上又说了“知道王爷府锯那么多木头条子干什么吗?就用那些木头条子钉成木笼子用来装人往日本运。”草地上传言传得快,放马的、放牛放羊的都在传着这些话,传言就像瘟疫似的很快蔓延开来。
当这些话传到梅林地大夫人的耳朵里时,立刻就害怕了。她觉得乌日娜这小丫头越念书越疯张,连穿衣服都和早先不一样了。女孩子天天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好看可不是啥好事儿。因此,每当桑杰扎布回家时,大夫人总会追在屁股后面问一些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桑杰扎布不耐烦地说“大妈,那都是些啥也不知道的人说的瞎话。”大夫人对此还是不依不饶地说“嗐,无风不起浪,要不别让乌日娜念书了。”桑杰扎布说“大妈,我说没事就没事,我是王爷的卫队长,我一个大活人在那儿,能让乌日娜妹妹吃亏?谁敢动乌日娜一指头,我就把他给劈了!大妈呀,在见识上你怎么越来越不及我二妈了呀,你看人家整天不言不语的多好呀!”
这里的“二妈”指的就是老旺其嘎梅林的小夫人,也就是乌日娜的生母。听桑杰扎布这样说话,大夫人不再为女儿担心了,却被儿子的最后那半句话给惹恼了。原本,她就因为这件事儿耿耿于怀好些日子了。她站在院子里大声地朝着小夫人的房间撒起泼来“好呀,你们都欺负我一个老婆子呀!那个小,你从屋里给我出来呀!看我不撕碎你的嘴!你这个骚狐狸呀,跟着我姐夫去了一趟日本就美了吧,就跟那个东洋老鬼子勾当上了呀……”话音未落,小夫人闻声从屋里跑了出来,臊得满脸通红,低三下四地解释着“桑杰扎布,你可别听你妈乱说话,那和小王爷去日本这次……这不嘛,我的老师给我捎回来一件小礼物……这个……这个……”小夫人的性子软,越着急越说不出个完整话来了,而大夫人更是得理不让人地双手叉腰大笑着,大骂道“哈哈,你们说说吧,说说吧,那个老东洋鬼子送什么不好呀,竟然送了一个金王八,哈哈!”
当时,坐在屋里抽闲烟儿的老旺其嘎梅林听到大老婆在院子里欺负小老婆,原本以为只是妇人之间的拌嘴罢了。当他听到这大老婆越说越没正形了,连忙跳下炕,冲到院子里,大吼一声“你给我住嘴!那是小王爷托老王爷转给我的,由我转给图雅的!怎么啦,怎么啦!”他一边吼着,一边将大夫人拉回了屋,示意小夫人也回屋。
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旺其嘎在这个家里还是有绝对权威的。他这一声吼,让整个院落又恢复了平静。但桑杰扎布还是从这三位老人的口中听出了一件有点儿意思的事儿原来,那只锦盒装的小金龟是送给小夫人图雅的呀!
“这事儿可真的有点儿意思。”桑杰扎布望了望远处的沙漠,白茫茫的没有边际,那得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他哪里知道啊,在他与小王爷色勒扎布去日本之间,老王爷达尔克也曾经去过一次,而且整整地在那里呆了一年半。
当然了,那个时候,还没有闹黄帽子,桑杰扎布还没有出生啊——
咸丰十一年,爱新觉罗·奕訢会同桂良、文祥等满清权贵上奏《通筹夷务全局酌拟章程六条》,推行了一项以富国强兵为目标的洋务运动。辛酉政变后,慈禧重用洋务派,洋务派大规模引进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兴办近代化军事工业和民用企业。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当时正值壮年的达尔克王爷被派往日本学习木土工程专业。在日本读书期间,他的一位老师正是龟田一雄。当时,为了照顾起居,达尔克还随身带去了一个贴身丫头,就是图雅。龟田一雄见图雅非常聪明伶俐,便说服了达尔克,让她去了一所女子学校学习。这样,图雅随着达尔克在日本学习了两年多。至于图雅在那里到底学习了什么,发生过什么事儿,达尔克王爷三缄其口,图雅更是从未透露过。
回国后不久,图雅就嫁给了旺其嘎梅林,做起了默默无闻的小夫人!
这一年,西辽河流域又是大旱。好在头年冬天还下了两场雪,让草地上的草还有机会冒出头儿来。但接下来的这一春一夏却连一场透雨也没有,小草们赶快完成一个轮回,又都干枯了。
在王爷府门前的那几棵大柳树,垂着长长的枝条,扁扁的叶子像蒸熟了似的紧贴在技条上。王爷府连同东、西两个跨院全是一片灰色的建筑,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将太阳的光与热都吸附在自己的体内,等到太阳落山后再将热量散发出去。漠北的人们都管蜥蜴叫马蛇子,还说马蛇子是蛇的小舅子,有两条马蛇子从碎砖堆里快速地钻了出来。它们大概也受不了砖堆里的闷热了,想出来透透气。但是,想不到外面更是一个火热的世界,于是又急忙钻在墙的阴凉下,伸着舌头,身体在快节奏地一吸一放地翕动着。
最近,可能也是因为天气太热的原因吧,小野教官的脾气愈加暴躁,对王府卫队的训练更加严厉。色勒扎布王爷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那是一根用牛筋攒成的马鞭子,向他授权道“你给我严格训练,有不听话的,就用它给我抽!”不过,小野还一直没有用过。
王府卫队的府兵巴图也是梅林地人,这一天因为天热喝酒解暑,一不小心解大劲儿了。等他揉着眼睛跑到训练场上时,小野教官已经训练完正步走了。巴图站在训练场外,连喊两声“报告”,小野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直到叫了“立正”“稍息”的口令后,小野这才转过脸去,凶神恶煞般地吼了一声“八格牙路,你的为什么要迟到?”巴图打了一个哈欠说“就是睡大劲儿了。”天热得难受,小野心中也烦躁得很,听了巴图如此理直气壮的回答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窜上前去,揪住巴图的耳朵,顺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这还没完,他又随手从屁股后的腰带上拽下了那根马鞭子,抢圆了鞭梢儿,朝着巴图抽了过去。
巴图和桑杰扎布在同一个村子住着,又是打小一块儿在西辽河里滚大,一块儿在小腾格里沙漠中疯闹,是一块儿玩大的好哥们儿。桑杰扎布一看小野把王爷赐的马鞭子抽出来了,知道事情要闹大了,赶忙向巴图喊“巴图,还不跪下求饶,你要挨抽的。”谁知这个巴图也是一个犟种,干啥都是一根筋。特别是最近,他听到了那些关于日本人的传言后,打心里就挺恨日本人的。小野打了他一个嘴巴,他不但不下跪求饶,反而还把脸扭向一边。小野更加恼羞成怒,一个扫堂腿把巴图踢倒在地。然后,他抡起那根马鞭子,劈头盖脸地朝着巴图的身上抽了起来。小野一边抡着鞭子还一边骂着“巴嘎,你就是个猪!巴嘎,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家伙!”对于当时的这些府兵来说,王爷的马鞭子,见鞭子如见人啊,等于王爷在打人哪!巴图抱着脑袋,嚎叫着,任凭小野一顿狂抽。不一会儿,巴图的浑身就被抽打得像个血葫芦似的了,没一块好地方了。
桑杰扎布站在队伍里,喉咙一阵发紧,一口一口往下咽唾沬,五根手指攥得咯咯响,真想冲上去夺过马鞭子也狠狠地教训一顿这个小鬼子。但他把这个念头和着唾沬咽了下去,那根鞭子是王爷授予小野的,他是知道的。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于是他领头给小野跪下求饶。小野大概也打累了,大热的天也让他一身是汗,再说打一阵子也出了气,又看见整个王府卫队都向他下跪求饶,这才罢了手。
桑杰扎布赶忙招呼人把巴图抬回东跨院,亲自跑到庙里跟喇嘛要来些红伤药给巴图敷上。巴图在昏迷中还在喊“小野你个日本狗,我早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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