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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漠北地区,有一句农谚叫“六月六,看谷秀”。可在这一年的庄稼地里不要说看谷秀了,连根绿草都没有啊,全都晾地板了。只有沿着西辽河河边上有一条条地长着绿色的庄稼,那可是人们挑水浇出来的。刁家的田地全都远离西辽河,全都光秃秃的。
看到这里,刁二先生的心情更不好了。他下了车,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干土坷垃,再无可奈何地眯着眼睛望了望天,摇了摇头,又上了车,让伙计赶车回村吧。进了村子,刁二先生的马车正好和出去借米的杨铁匠老婆碰了个对面。只见杨铁匠老婆一手拿着一个盛了点儿玉米碴子的葫芦瓢,一手抱着小杨成龙,正往家里走去。刁二先生的眼前一亮,忙叫人停住车,喊了声“铁匠家的,回家去啊。”杨铁匠老婆也没太在意,停住脚,转过头去回了句“嗯,东家这是出去啦?”但她马上觉得刁二先生的那双老鼠眼贼溜溜地直盯住怀里的孩子不放,不禁心里发怵,身上打冷战,紧走几步赶忙回家了。
回到家,杨铁匠老婆把见到刁二先生的事儿跟自己的男人学说了一遍。杨铁匠一听,大大咧咧地哈哈一笑说“那有啥呀,难不成他还来要咱们的孩子?”停了一下,杨铁匠又突然冒出来一句“不过这二先生为人不如大先生,人岁数不大吧倒挺阴毒的,还真得小心他点儿啊。”这话还真让杨铁匠说中了,没过抽一袋烟的功夫,刁家的管家石全有就跑来了,堵着门口说了句“杨铁匠,我们东家让你麻溜地去一趟,他有话要对你讲。”说完话,连屋也没进就走了。
东家的话谁敢不听,杨铁匠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去了刁家。刁家围子大院里,有两栋青砖青瓦的正房。前栋正房前面的两侧又有东、西厢房和马棚。进了围子,杨铁匠看见马哑巴正在扫院子。很多年以前,刁大先生从雪地里捡回来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当时只知道他是马姓人家逃荒时扔下的,就叫他马哑巴了。等他长大了,也就成了刁家永远的扛活。
马哑巴见来人了,直起腰“啊啊”着。杨铁匠和他比划着,伸出两个手指头表示要找二先生。马哑巴“哦哦”着回头瞅了瞅,伸出小姆指,吐口唾沬又摇了摇头。杨铁匠知道马哑巴在说二先生不好,心里有了数,径直去了前栋正房刁二先生的屋。
刁二先生正坐在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一只手端着烟袋,一只手端着茶碗。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也坐着一个人,正是他的侄子刁世贵,手上也端着一只茶碗。看见杨铁匠进了屋,刁二先生便把脸子一沉问道“来啦?”杨铁匠说“二先生找我有事儿?”刁二先生把茶碗往桌子上一蹾说“有事儿?哼,有大事啦!”刁二先生凶巴巴地对杨铁匠吼道“杨铁匠,你说这漠北上上下下对你咋样?”杨铁匠冷不防地被问了这么一句,随口说“挺好的呀,挺好的呀。”刁二先生拿烟袋锅敲了两下桌子接着说“知道挺好的,你咋还整个孽障祸害人!”杨铁匠也没服软说道“二先生这是说的哪门子的话啊。”刁二先生听杨铁匠这么一说,呼地站起身,用手指着杨铁匠的鼻子骂道“我看你是他妈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天为啥干旱成这个样子,还不是闹黄帽子闹的?这旱情为啥不减,我花钱让人唱了三天大戏雨都求不下来,就是你们家还有个黄帽子的孽种,那不是人那是旱魔!我说呐,这哪点儿不对头别着劲儿,原来事儿就出在你们家!”杨铁匠立时也急了,用手指着外边说道“二先生,咱们通着天上的老爷儿说说,那么点儿个孩子咋就成了旱魔,咋就把天整旱了!”刁二先生依然振振有词地说“那你说,不闹黄帽子,天咋不这么旱,又为啥这旱情就去不了!”杨铁匠一时语塞。刁二先生见杨铁匠没了说词,更来劲儿了,挥动着大烟袋杆,黄铜的烟锅子差一点儿就砸在杨铁匠的额头上了。然后,他又突然把语气缓和了一下说“铁匠,这孩子不能留啦,留着就是祸害。”杨铁匠把脸子扭向窗外说“那是条命啊!就是小猫小狗说整死还得掂量掂量,可这大小是个人,我下不了这个手。”刁二先生眨眨眼睛说“那你回家再寻思寻思。”
这时,刁世贵见火候似乎到了,该是他说话的时候了,便仰脖子干了手里的那半碗茶,也站起身说“铁匠,我二叔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省腔儿啊!这孩子不能留了,真的不能留了!要是你下不了手,我们下手还不行吗?!”
杨铁匠回到家,把见刁二先生和刁世贵的经过跟老婆说了一遍,末了又说了一句“什么他妈的抓旱魔,他纯粹给今年收租子的事儿找跐脚(漠北方言借口、缘由)哪!”他老婆听他这么一说,就像让蜂子蜇了一般,立时就哭了,嚷嚷着说“二先生那个王八种真是丧尽天良啦,他咋想出这么个缺八辈子德的道道儿来啊!我不怕,谁来要孩子的命我就要他的命!”小杨成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啊,也紧紧地把头埋在杨铁匠老婆的怀里大哭了起来。杨铁匠坐在炕沿儿上,嘴上叭哒着烟袋,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这可咋整啊!
这一夜,杨铁匠公母俩就那么眼巴巴地盯着小杨成龙,谁也没有解衣合眼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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