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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耕田,牛犁地。
水田里,师徒俩一前一后,云景在前面牵着大黑,李秋在后面扶着铧犁,迈步间泥水四溅,被春水泡得软乎的泥巴在他们所过之后就深深的翻了起来。
所谓的下泥巴人,不过是卷起裤管在地里讨食的那一批普劳大众罢了,当生活回归到最平凡的生存,谁也不见得比谁更高贵。
时间在变,时隔多年,师徒同耕,一如往昔,劳作的手艺未曾有丝毫生疏。
山水间,田地里,远离了尘世喧嚣,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和谐自然。
周围的村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许仅仅只是好奇李秋和云景家的关系罢了,他们根本想象不到,这对师徒俩,一个不久前手握千军万马杀入敌国腹地几千里,杀得北方三国胆寒难寐,另一个曾和世间目前唯一已知的逍遥大佬于云天之上谈笑风生……
“师父怎么会突然来这里?不曾提前通知徒儿一声,也好让徒儿提前准备,怠慢了师父,倒是景儿的不是了”,牵着大黑的云景涉水而行道。
李秋稳着新式铧犁,迈步间看着深深翻起的泥土目光动容,却是笑道“景儿有这份心便好,你什么时候见为师在意过这些?与其你花心思招待为师,为师更希望看到你有所成就,那才是对为师最大的回报,如今这样便好”
有一说一,这些年来,李秋从来不是形式主义,他更注重实际。
云景也不过多纠结这些,转移话题道“师父不是回京述职了吗?怎会来此?”
对于云景,李秋没什么好隐瞒的,说道“战争结束后,为师与各位将军回京述职,如今兵权已经交接,职位有所调整,有三个月的假期,难得清闲,不久前景儿来信说琢磨出了新式农具,为师好奇,便过来看看”
听到这里,云景心头明了,雷火军战力无双,在某个人手中皇家都是不放心的,定会收回亲自掌控,师父李秋的兵权交接,云景一点都不意外。
换做任何不笨的帝王,这样的军队都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这很正常。
于是好奇问“师父如今当啥官啊?”
“明德州州牧一职”,李秋笑呵呵道。
微微哑然,自家师父这职位调整跨度有点大呢,一下子就脱离军队成为一方大佬了,州牧一职,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
在此之前,李秋是手握三十万雷火军的正三品军团长,而州牧一职,却是正四品,看似降了,实则高升。
须知州牧一职可是实权,总揽一州之地的整治民生,可不是单纯掌兵的主将能比的,而且文官本就要比武将高一级,某些时候有调兵之权,严格的说起来,正四品的州牧李秋,地位还在正三品的军团长之上。
明降暗升,不是笨蛋都能看得出来,估计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然而以李秋之前的功劳,这却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而且云景完全有理由相信,以自家师父的功劳,如今担任州牧一职完全是在镀金,走个形势,几年后绝对直接入阁掌真正的大权!
文官体系和武将不一样,文官讲资历,这个过程是必须要有的,在此之前,云景以为师父成为郡守之类的就不错了,哪儿知一下子成为一州州牧。
师父如今成了大佬,自己这当徒弟的也跟着大树底下好乘凉呢。
云景道“恭喜师父了”
“哈哈,为师却是高兴不起来,须知在此之前为师可没有管理一地的经验,如今一下子成为州牧,压力却是很大,须知多少人眼红呢,稍有差池定被人参奏,文职到底和军务不一样的,不似军务那么单纯”,李秋摇摇头道。
话是这么说,云景完全没感觉到自家师父有什么压力,说白了李秋能力是有的,上头还有人罩着,更有那么多功劳,别人眼红,最多不痛不痒的说两句,稳得很。
然后他说“以师父的学识手段,牧守一州之地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儿有那么简单,总归读书几十年,而今能学以致用,倒是逐了愿,尽量为生民谋福吧”,李秋摇摇头道。
说到这里,李秋顿了一下,转而问“景儿,在你看来,为官之道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
师父这是在考校自己吗?
心头嘀咕,虽然云景没有当官的打算,但闲聊嘛,尤其是和自家师父,既然都说道这里了,谈谈也无妨,于是云景想了想道“师父,景儿年少,见识有限,不敢夸夸其谈,但师父问起,徒儿就随便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在景儿看来,为官之道,无外乎几个方面,治下安宁,经济繁荣,民生饭碗,学问传承,整治贪官污吏,嗯,把这几方面做好也就差不多了,当然,说是这么说,实际情况却是复杂无比,要我说个一二三来却是难为我了,需根据当地的各方面入手才行”
认真听了,李秋却是笑道“你啊,说了等于没说,不过话又说回来,问你这些,却是难为你了”
“还是师父深明大义,知道景儿不是那块料”
“你只是懒而已,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李秋摇摇头道。
明德州,地处大离王朝中部,距离云景所在的江州两千多里,那里人口加起来得有五千多万,那个地方很富足,乃大离王朝的主要粮食产地之一,而且因为地处中部的缘故,商贾贸易发达,经济也很繁荣,历史上也出现了不少大人物,且教育资源丰富……
回忆明德州的信息,想到这些种种,云景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家师父纯粹是去镀金熬资历的,然而他之前的功劳,完全担得起这样的待遇,别人再如何眼红也羡慕不来。
师徒俩聊着天,不知不觉一块地就耕完了。
最后李秋看着手中的新式铧犁不禁惊叹道“此物很好,耕地深翻,且省力,翻好的泥土规整,纵使常人使用,率比之前的木犁提高了三倍有余,尤其是造价不高,每户农家都能置办得起,推广开去,造福万民,福泽千秋,此乃大功德,仅凭此物,景儿你就足以名垂青史,为师已经不知道如何夸你了,一次又一次,给为师的惊喜太多……”
站在如今李秋的高度,已经很少有东西让他动容,若云景修为有多高,亦或者斩了什么恶人,李秋不会如此夸赞,但作为务实派的他,却深深被这新式铧犁所震撼。
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具,它代表的是民生,是亿万百姓的农事,关乎家国稳定,影响万世千秋,在这等影响力面前,其他的个人成就简直微不足道。
思想不同,站的角度不同,想法也是不一样的,很多人一心只想的是个人荣辱,身边很多明明影响力深远却又不起眼的东西根本就不会关注,可很多时候,正是一些不起眼的东西,才能影响整个文明进程!
李秋是很少夸人的,尤其是夸云景,他无比苛刻,哪怕曾经云景弄出火-药李秋都没有这么夸过,可现在,他真的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惠及亿万众生,影响千秋万代啊,这等成就,试问世间几人能做到?
世间有太多太多人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这里面的无数人,仅仅只是个人做了某件事情被世人传唱而已,与民生何利?他们的个人成就,在整个文明历程面前,真的太微不足道了。
李秋并不觉得自己所想的这些夸张,看看周围吧,那些用上新铧犁的人家,耕地效率比之前何止翻倍,一家耕地效率哪怕只翻了一倍,放眼天下,那是何等可怕的一个数字?
真心让他有点头皮发麻。
而这,是自己的徒弟弄出来的,李秋怎能不欣慰,徒弟成就越高,当师父的就越高兴,证明自己没看错人,一生能有这样一个出息的徒弟,可谓死而无憾了。
听到师傅的夸奖,云景并未飘飘然得意忘形,反而平静道“师父言重了,工具仅仅只是工具,有人去使用才能体现出他的价值,否则什么都不是,而且再好的工具也要人去使用,付出劳动的始终是人,工具仅仅只是起到了一个提升效率的作用罢了”
李秋即欣慰又感慨,道“景儿你应该知道此物所带来的影响力,依旧还能如此淡然,当真难得”
“景儿没想那么多,游学归来,开春后家里开始春耕,家里农具老化,耕作也不方便,就在想如何省力提高效率,突发奇想,就把耕犁做了小小的改动,如今看来,效果还是挺不错的,实际上对景儿来说,家人能少些劳累,这便知足了,当然,此物能惠及众生,也是景儿乐意看到的”,云景平静道。
在田边冲洗脚上的泥泞,李秋闻言点点头道“景儿,如果为师猜得不错,当初的农家肥,也是因你而起吧?”
稍微迟疑,云景说“这倒不是,曾经景儿年幼,娘亲在院子里种菜,当时独自玩乐,将鸡粪放在了苗坑,哪知后来菜苗长势喜人,家人注意到,然后就尝试用农家肥种粮食,第一年没敢大张旗鼓,试验下来效果不错,第二年就开始真正用上农家肥了……,起因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无心插柳么,说到底,农家肥也是因你而起呢,景儿你可真是大离之福,不,是万民之福”,想到云景弄出的种种,李秋不禁感叹道。
笑了笑,云景说“师父你言重了,景儿何德何能”
“你啊,拔一毛而利天下,泽万民而不争,这等心性,为师只在夫子身上看到过,这不是为师捧你,而是事实,继续保持吧,为师也很期待你将来的成就”
“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过好当下就是”
清洗干净脚上的泥泞,李秋道“走吧,去家里坐坐,有些年月没见过云叔他们了呢,正好唠叨唠叨”
李秋是云景的师父,辈分上比云林差了一辈,认可云景这个徒弟之后,他也自然而然的把云林当做长辈看待。
“爷爷他们时常念叨师父呢,得知你来,一定很高兴”
“云叔近来还好吧?”
“多谢师父关心,爷爷他们身体很好”
“那便好,景儿在家要好好孝顺长辈……”
回家路上,师徒俩闲聊着,然后李秋话锋一转问“景儿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继续读书,争取早点考取举人功名”
“嗯,学无止境,你我皆只是学问这条路上刚刚起步而已”
“对了师父,农忙过后,我们村准备把通往官道的这条小路修整一下,到时候出行就方便多了”
“这是好事儿啊,若有困难,不妨给为师说说,为师还是有些能耐的”
“没什么困难的师父,款项方面想来也无需村民们出多少,师父你也知道,如今二皇子成立了一个救济社,想来能从那里申请一笔修路的款项,村民们无外乎是出点力罢了”
“救济社么,为师也有耳闻,他们主要帮扶走投无路之人,小溪村要修路,去申请款项恐怕有些困难,景儿你恐怕是想自己去申请吧,不如这样,为师过后去递个条子,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这点面子为师还是有的,并非中饱私囊,为民谋福,谁也没话可说”
“这会不会麻烦师父?”
“不麻烦,而且说到底,以景儿你的功劳,若是公布出去,朝廷主动帮忙把这条路完成都没问题,不过景儿你素来低调,便按你的意思来吧,这些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读书即可”
“也行,景儿听师父的”
申请款项云景也知道恐怕有些麻烦,但问题不大,了不起走关系呗,如今既然自家师父帮忙把问题解决了,云景也是乐见其成的,反正都是小事儿。
都没把这个问题太过放在心上,李秋心念一动,好奇问“对了景儿,除了新式铧犁,你还有没有琢磨出其他实用工具?”
“说起这个,徒儿倒是有一些想法呢”,云景笑道。
“哦?不妨说说看”
整理了一下思绪,云景道“师父,除了铧犁外,景儿还琢磨了一个秋收的粮食脱粒机,图纸已经画好,只是还没弄出实物,在景儿的想象中,有了那东西,秋收粮食的效率至少提升十倍,之所以有弄出这种工具的想法,是听家人说,有些年月秋收之时闹天灾,粮食明明能收获了却没能装仓库白白蹉跎了一年的劳作,想来有了那东西,纵使秋收闹灾,也能尽快的把粮食收回家装仓库”
“确有其事?”李秋惊讶道。
点点头,云景说“徒儿不敢欺骗师父,待会儿把图纸给师父看就知道了”
“这又是一件大功德啊,若是真的,该景儿你的功劳,为师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少分毫”,李秋沉声道。
“师父言重了,景儿不在意这些,能帮到更多人就好”
“嗯,除了脱粒机还有其他的吗?”李秋不禁问,自家徒儿是个宝藏,似乎怎么都挖不完?
当师父的,李秋当然不贪图云景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别人不知道,他李秋还不清楚嘛,如今大离天子的案头上,多的是云景一桩桩一件件,整得天子都对云景好奇无比想见见,若不是云景本身的意愿和有人帮云景说话,指定云景已经封官赐爵名满天下了。
对自家师父云景没什么好隐瞒的,道“除了脱粒机外,景儿还琢磨了个水车,能将低处的水引向高处进行灌溉,这个想法是因为游学途中见到一些地方取水灌溉困难,然后景儿就琢磨着,水车能取水,加一个装置,就能用水力推动石磨,这能方便人们春米磨面呢,图纸都已经画好,到时候给师父过目,目前就这些吧,以后想到再说”
这些想法云景早就有了,以往害怕自己人微言轻整出来招惹是非,如今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师父位高权重,让他帮忙推广造福万民再好不过,而且如今云景本身也不怕这些东西弄出来后招惹是非了,更不用担心别人据为己有,虽然他不在意,但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去邀功心头还是很膈应的。
听云景说这些,李秋稍微沉吟,长出了一口气道“景儿你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事关亿万民生的大功德啊,一桩桩一件件,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便是‘为生民立命’,多少读书人终其一生而不得,你却已然做到,若非年幼,夫子称号加诸你身也无人敢说半点不是!”
“使不得使不得,师父,景儿没想那么多”,云景赶紧道,他是真没想过师父的评价居然这么高。
为生民立命,这也太夸张了,云景还没那么高的境界觉悟,只是单纯的觉得把这些东西弄出来帮到他人,让平民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心头高兴而已。
李秋一点都不觉得夸张,不管是农家肥也好,爬犁也罢,乃至后面的脱粒机,水车磨坊,这些东西,哪一件不是惠及天下苍生影响万代?其意义之大,夫子称号都不够,把云景供起来都不为过!
但他还小,这些荣耀如今给他反而是害了他,以后再说吧,总归该他的不会少就是了,这些东西都是有记录的。
在李秋看来,这些足以改变文明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火-药这种有伤天和的玩应反倒不值一提……
眼看到家门口了,师徒俩止住话头。
对于李秋的到来,云景一家自是热情招待,说到底,这个家如今能有这样的好日子,一开始还是因为李秋这层关系呢。
爷爷云林和李秋喝茶闲聊,说些农事方面的话题,李秋本就是种地好手,完全聊得来。
杀鸡宰鸭,一桌饭菜,一壶老酒,其乐融融。
知道是农忙时节,李秋也没过多打扰,下午时分就告辞离去了,走的时候,带走了云景画的脱粒机水车等图纸,他接下来又有得忙了,这些东西都是能直达天听的,事关民生,马虎不得。
虽说如今云景不显山不露水,但他的成就却是天下少有,一旦公布出来,不知道惊爆多少人的眼球,不过如今有人帮云景遮风挡雨,他却不会为了名声而操心,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好。
李秋离去后的第三天时间,牛角镇的镇长就大张旗鼓的到来了,为小溪村送来了一笔万两银子的修路款项!
理由是小溪村的村民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得知要修路,朝廷特别嘉奖的,还请了几个专门修路的大匠指点,只要动工他们就来帮忙。
别人不知道,云景却明白,是自家师父把这个事情落实了。
有朝廷出面背书,小溪村村民高兴的同时,也没想过是云景家的功劳,不会产生丝毫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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