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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卫溪不相信,陈白起保证道:“不会太久的。”

离开时,卫溪走了几步,又转回过头,他落于暮色的眉眼被染得深邃暗影,显得有几分几近苛刻的俊厉,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都希望你的选择不会后悔。”

陈白起一愣,看着他认真的眼睛,亦没笑了。

她想了想,方道:“师兄可知,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不止一次的犯错,而每一次错误都将加深你对此次错误的印象,来规避下一次犯上同样的错误。”

“但事实上,焕仙认为,在还没有出现一模一样的错误前,人也不能只为了过往的错误而放弃了另一种可能的选择性。”

她伸手捂在自己的心脏处,面色柔和而坚定:“我不是高瞻远瞩的大贤,所以我也看不透未来,就像过去的你不会让现在的你满意,现在的你也不会让未来的你满意,人既有胆量去选择,那么同样就该有勇气去承受相应的后果。”

卫溪静静地看着她,虽姿势不变,但目光却变了。

陈白起继续道:“但无论如何选择,只要是我自己的选择,既是自己的选择,就不存在对错与后悔。”

她朝卫溪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况且焕仙认为,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卫溪怔在当场许久都没法吐出一个字,忽然他感觉到什么,便将视线投向那个走出大帐、并在帐前安静听完陈白起讲完那番话的孟尝君。

“借的,要还。”

一看到孟尝君,卫溪的眼神便尖锐了几分。

说不赢师弟,卫溪便将这股气发泄在孟尝君身上,撂下这句话,他便冷然转身离开。

而孟尝君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卫溪的背影,手玩弄扳指,嗤笑了声。

谁说借的就要还,历来便是借久了也就理所当然是自己的了!

惯来强盗主义思考问题的孟尝君不以为然地想着。

而在陈白起井然有序的安排下,他们终于搞定了一顿晚膳,可一伙人都被折腾得够呛啊。

砍柴、挑水、择菜、挖泥、顾火……

等一切都弄好后,天都黑下好久了,晚来的一餐是在饥饿辘辘的情况下吃完的。

夜里歇下时,幺马一脸痛不欲生的呻吟道:“明日里还要煮食啊,要不,咱们去秦国那边蹭一顿伙食吧。”

这种事情做一次是新鲜,可顿顿做就令人烦躁抓狂了。

陈白起打了一个哈欠,含糊道:“睡吧,明日的事情明白自有安排。”

呼呼——

翌日,天还没有大亮,草原上仍旧灰蒙蒙一片时,齐国大帐外便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紧接着,一队人疾步带风地来到了孟尝君的大帐前。

魏腌一夜守在帐外,自然不容其它人随意进入大帐,而领头者也没贸然进入,他在外喊道:“紫皇有要事相告,不知孟尝君可曾醒来?”

这时陈白起已被惊醒,她穿好衣物从营帐那头走了过来,便看到了披着一身清寒雨露的公子紫皇。

她上前施礼,笑道:“公子,何故如此清早前来?”

公子紫皇本欲不理会来者,但侧过头,一看是陈白起,话到嘴里便拐了个弯:“紫皇有事前来找孟尝君。”

而这时,孟尝君已掀帐而出,他着一身华贵紫袍,布料上乘绸面,边角领橼比绣有福纹,头戴龙冠吐珠,眉眼冶丽邪魅,整个人如便人间富贵花一般。

一大早被人上前叨扰,他皱着眉道:“何事?”

“紫皇自知一大早前来扰了孟尝君美梦,望请见谅,只是这城中忽涌入许多各地的人聚众于南城,他们并无闹事,只言辞恳切地扬言有要事定要过来拜见孟尝君……”公子紫皇说到最后,面色古怪道:“此时人已被军队隔阻于南城城门,不知孟尝君可意欲见?”

这事闹得挺大的,连他一早也被惊动了,一开始以为是哪里来的造反者策划的暴动,但前往了解了一番后,想着此事既关系着孟尝君,便决定将此事交由孟尝君自己来做主。

见,便留着,不见,便全数驱逐。

听到这里,陈白起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扬眉弯唇,在旁道:“主公,事出有因,我等一道随公子紫皇前往见见吧。”

孟尝君本不耐理会这种事情,但他看懂了陈白起眼中的暗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矜贵地颔首:“既然并非闹事,而是有事相求见,那便一道去瞧瞧吧。”

在旁,公子紫皇也察觉到了这主仆两人交换的眼神,心中暗自留神。

一队人骑马至南门时,远远便见敞开的红漆铜钉城门后,挤站满了人,不似那日进城时满城民众欢腾接迎时的闹吵,他们只是挨头接耳,低语交谈,而且这些人无论穿着打扮还有举止神态,都不像是一路人,有穿着粗布麻衣的孔武大汉,有瘦弱文气的青年,亦有穿着棉布衣的肥头膀大的中年人,还有落魄胡腮满面的老汉……粗略一估计大约有数百个人左右。

看到有人来了,有人踮起脚尖,热切地盼望着城门口,大声喊道:“孟尝君,不知哪一位是孟尝君?”

这一人喊过,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询问,之前还算安静稳着的聚众一下便沸腾了起来。

陈白起与孟尝君没进城,只在城门口下马,见这些人被魏国的士兵拿铜戟阻压着,探头伸手过来的模样甚是狂热,她担心这些人惊扰到了孟尝君,便下马后率先上前处理。

这些人见一位衣着清贵高岸,面容俊秀白皙不似凡人的少年朝他们走近,顿时,全都“噗嗵”一声扑跪在地上,呐声高喊:“叩见孟尝君——”

声音十分响亮,陈白起被这么一大阵仗的跪拜给呆立住了,待反应过来,顿时尴尬地侧退开一步。

这些人便不能问清再跪吗?忽然一下被这么多人跪拜,她还真是无福消受啊。

这时孟尝君走上前,他夏日午后的阳光明亮炙热,他出现在最亮的光芒下,高挑挺拔,眉眼轮廓都被镀了一层光,有些模糊,却已经让人觉得贵气天成,高不可攀。

“听闻尔等要面见本公?”

一开始,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是没想到竟认错了人,二来便是真正的孟尝君那一身华贵无双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了巨的压力,令他们不敢随意造次。

“对对,我们要见孟尝君,我们是从东源河那边来的,此番是特地来投奔孟尝君的——”声音低小了许多。

“俺也是——”

“我、我也是——”

这一人说话便叫说话,这数百人一块儿说话那简直就像在吵架一样,吵吵嚷嚷的,孟尝君颦了颦眉,身旁的魏腌这时机灵了,他声沉丹田,猛喝一声道:“一个个说,在主公面前成何体统!”

要说魏腌本来嗓门便粗犷,如今这特地扩大声量,一下便有种猛虎啸林的威吓之势。

之前聒躁的南城门口一下便窒了窒。

陈白起看孟尝君神色开始从忍耐到不耐烦,担心他会拆台,她立即道:“主公,这些人既然如此诚意拳拳地来投效主公,只怕是仰慕主公的声名威赫,此乃一件好事,只是主公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且安心回帐歇息,这里的事便交由焕仙来处理吧。”

见陈焕仙愿意接手,孟尝君脸色方转缓许多,他收了收下颌:“嗯,办好后再入帐与我汇报吧。”

陈白起应喏。

魏腌如今乃孟尝君的贴身护卫,自然孟尝君在哪儿他在哪里,哪怕他想留下来看个热闹也不行了。

在孟尝君跟魏腌离开后,公子紫皇却不着急离开,他想留在这里看个究竟。

陈白起站在城门外,被数百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亦不怯场,她谈笑风生道:“你们都是来投奔主公的?”

方才孟尝君与眼前这个少年的对话声量并不刻意降低,不少人也听到了内容,他们知道孟尝君已将事情全权交予眼前这个秀丽无双的少年处置。

所以……眼下这个少年也是一条粗大腿无异。

“对、对、对!”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充满迫切,有问必答。

陈白起视线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像羽毛一般无重量,却令他们都感觉周身有些不自在了。

“哦,说说,为什么呢?”

一皮肤厚黑,长得跟个农民庄稼汉一样的青年扯着嗓门率先抢答道:“俺们原本生活在黄河东一带,村里患水祸时得以靠孟尝君施粥方苟且活下这一条烂命,所以俺这趟是过来要报答他的。”

另外一个油头粉面的人一脸谄笑道:“听闻,这次孟尝君出行匆忙,精简行装没带随从,俺们这些人愿意来为他做牛做马,专供趋驶。”

“对对,听闻孟尝君乃天下第一善人,生平最喜招募各方能人入其麾下,我有才能,我愿意为主效力。”

“咱这听说只要能跟随了孟尝君,便包管吃饱住暖,只要能让我填饱了肚子,让咱干啥便干啥,绝无二话……”

这些人不单身份来历自异,连语言也不是统一的,听他们各地方言叽里呱啦地一个个说,一个个讲,其它人包括阻拦的守城魏兵,还有领着一支队伍在后的公子紫皇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唯陈白起始终含笑而立,静心听着。

很好,看来她之前的步步安排,广播招贤美名、广施财力换善名已经逐步得到回馈了。

她其实亦算给孟尝君卖了一回人设。

她给孟尝君在世人的心目中进行了一次重新定位——求才若渴,仁善、金主。

当这三样集落于一人之身,那便将他的人设的知名度一下便拔高了几个等次。

说白了,眼下这些人都是来抱金主大腿的,真正想效力跟为展抱负的仍算少数。

先前她故意与秦王的队伍分开,便是一开始便打算自立门户,她知道他们这方极度缺人、缺物,但经过昨日溜城一趟,她便相信这完全不是一个问题了。

大梁是个什么地方,论地利之便,大梁地处丰腴的平原,北临黄河,南依逢泽大湖,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如此便成了中原地带最大的物资集散地。

尤其当大梁成为魏国都城时,重筑大城池,更是工商云集,店铺林立,形成了天下第一大市——魏市。

如此一个繁荣大都会,自是不缺列国名士前来此处定居开馆,更不缺各路流派子弟、商贩探子进驻,这里有能人亦有奸人,有可用之人亦有混吃等死之人。

所以,只要孟尝君先前打下的名声够响,便完全不愁无人前来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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