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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晴朗的月夜。
一轮玉盘高悬在黑绒布般的天际之上,稍稍残了小半圈,却一点也不影响冷冷的清辉洒遍大地,给初夏的大黑山镀上了一圈银色的光芒。
山间松林中,一条小溪从山顶奔流而下,不时发出或清脆或呜咽的水声;偶有两声蛙鸣响起,在静谧的山腰上格外响亮;高大的大黑山深处,不时有凄厉的嚎声传出,那是野狼在对月狂嗥;近处也常有悉悉索索的不明响动,不知是小兽还是虫豸发出的。
初夏的辽东,夜风在轻柔中还带着一丝冷厉,能把人裸*露的皮肤吹出一层鸡皮疙瘩,可蜷曲在山腰一个小丘后的七个人对此却全不在意。
是的,对于饥火难耐的人来说,有点冷的夜风又算个什么事儿呢?
清冷的月光下,可以看到七人个个都是衣不遮体,早看不出底色的衣服用草绳往腰间一扎便了事;要不就是袖子烂成一条一条的,要不就是肋下或是其他地方开了条大口子,一扇扇排骨在缝隙里隐约可见;所有的人都赤着脚,包括那位穿着到处是窟窿的鸳鸯战袄的大胡子。
和其他人一样,大胡子也是蜷曲在小丘的草地上,不同的是,他嘴里总是叼着根草茎,不时蠕动着,不知是不是在咀嚼。
除了衣服的不同,他脚下的武器也是七人中最好的,那是一把豁了不少细小口子的绣春刀——其他人的武器就没法看了,不是断了半截的鬼头刀就是胡乱套了个铁枪头的梭镖,最寒碜的是那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正探头探脑往山下张望的小鬼头,手里捏着的,竟然是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大胡子姓毕,大名明远,破家之后几乎再没用过,反倒是同伴叫他老栓的这个外号流传开了,所以他在营里的文书上干脆登记的名字便是“毕老栓”。
说起来他还是个哨官,若是在宁远,再差也能管个二三十号人,混得好的还能养个把家丁;可在这东江镇,他也就能管这么六个人,全在这小丘上——就是今晚他们守的这个最北面的暗桩。
没法子,东江不比宁远,没有大把大把白花花的辽饷拿;不仅饷银时有时无,他这个哨官和手下的大头兵们一样,天天都得为吃口饱饭操心。
“想吃饱饭?自个儿从鞑子手里抢!”
毕老栓清楚的记得三个月前领饷银时,因为有个把总抱怨,他们那位从镇江大捷时就跟着毛军门的都司恶狠狠甩过来的这句话,据说,这话还是毛军门的原话,后面还有一句,“鞑子抢你的,你就不兴抢回来?是男人就他妈和他们拼啦!”
毕老栓觉得这话太他妈带劲儿啦!这才像个爷们儿!
和生在浙江的毛军门不同,毕老栓是金州卫土生土长的人,辽东汉子嘛,彪悍、粗鲁、直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沈阳、辽阳相继失陷后,鞑子南下辽南四卫,一路杀到金州卫,数十万卫所兵将被鞑子的兵锋吓破了胆,几乎没做什么抵抗,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毕老栓家在金州卫当地算是不大不小一个富户,鞑子突然掩至,全家措手不及全被堵在了屋里;满屋的女人不堪受辱,投井而死,他爷爷那时已经62岁高龄,拄着拐杖仍然挥舞着腰刀带领男丁们大呼酣战;全家28口人,就只剩毕老栓因被掉落的房梁砸晕逃过一劫。
那年,他18岁。
醒来后毕老栓咬着牙从尸堆刨出了他爷爷那把腰刀,开始了和鞑子不死不休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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