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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好烹食老虎脑髓的呼延猱猱皱了皱眉,身材在诸多出蜀甲士最是矮小的幽州副将,没有望向那个自投罗网的目盲女琴师,而是伸手指了指那栋吊脚楼的美人靠。

然后典雄畜就看到一团消瘦矮小如稚童的黑影猛然窜出,裹挟走了晕厥过去的西蜀太,沿着美人靠栏杆一路狂奔,在就要跃出吊脚楼之时,呼延猱猱丢掷出的那柄蜀刀钉入一根廊柱,刀柄瞬间没入不见,扛着苏酥的那道黑影身躯在前冲扭曲出一个畸形姿势,堪堪躲过呼延猱猱的飞刀,带着苏酥直接撞断栏杆,冲入楼外高空,一瞬间,芦笙场上展开一拨泼雨一般的弩箭激射。目盲琴师薛宋官脑袋微微倾斜,捻动一根琴弦,好似调校音色,那些势大力沉的几十根弩箭当空碎裂,然后女琴师尾指弯曲,勾起那根声重而尊的第一弦,琴弦拉出一个充满美感的弧度,却始终没有落下,与此同时,她左手拇狠狠指擘画其余弦,驸马爷傅涛和南唐旧公王讲武同时跨出一步,各自劈出一刀,刀口出现无数道密密麻麻的细微裂缝。

薛宋官依旧低头,那勾弦的弯曲手指猛然伸直,绷紧的那抹弦弧顿时弹回,女琴师右手缩回抖袖,往下一拍所有弦面,整座铺满鹅卵石的芦笙场以她为圆心,地面开始向外迅速龟裂开来,出蜀甲士以呼延猱猱为先锋,唯一一个不退反进,这名手已无刀的矮小武将低头弯腰,直接抽出了典雄畜的那柄佩刀,满脸狞笑,一步跨出三丈远,落脚后脚尖一点,横移出去,落脚点的鹅卵石随之彻底炸裂,然后呼延猱猱歪了歪头颅,耳边立即绽放出一朵血花,被无形琴音削去一块耳肉的呼延猱猱不怒反笑,继续前冲,冲出几步后,身躯在空侧向翻滚,在他背后五丈外,典雄畜伸出手掌,仿佛捏断了一根琴弦,凌乱碎弦依旧在他甲胄上划出数条痕迹,典雄畜不理会手心的血迹,眼睛盯着那个年纪不大的瞎琴师,啧啧称奇。

武将不可能是人人尽是万人敌,也不需要如此,就像典雄畜公认武力超群,实则不过才跨入二品境界,但哪怕抛开他指挥大军作战的能力,仅就陷阵而言,恐怕江湖上所有二品高手都不如典雄畜那么有杀伤力,毕竟混江湖,少有众人群殴的荒唐场景,但陷阵杀敌则不然,很考究武者耳听四面眼观八方的本领。不过军武将也有异类,在奔袭北莽一役一鸣惊人的徐龙象是如此,陈芝豹袁左宗这些春秋名将是如此,而西蜀道上呼延猱猱和那个暂时籍籍无名的年轻人车野也是如此,尤其是最后两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缺的只是一座足以让他们登台施展的巨大战场,在离阳朝廷那边,论资排辈,想要脱颖而出,难如登天,只能靠一个熬字。

姿色仅算清秀的女确有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宗师风范,哪怕面对他们这些人多势众的骄兵悍将,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淡然表情。即便呼延猱猱的刀锋距离她已经不足三丈远,她的按弦手势依然不见丝毫急躁,甚至没有去抬头“望向”呼延猱猱半眼,只听她一手托琴,一手张开,手心朝上,从那些琴弦下伸过,拇指指扣住里外二弦,作单手捧水式,嗓音清淡,脸色略带笑意道:“一勺水具沧海味,一花开成天地。”

呼延猱猱刀尖只差三寸就砍在古琴上,在目盲琴师如花怒放轻轻松开两指之时,如不敢贪功恋战,身形骤然停止,但是仍旧避之不及,呼延猱猱的那副精制铠甲刹那之间便化为齑粉,这员猛将浑身浴血,就在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吊脚楼一幕,一咬牙,双手握刀,怒喝一声,往那目盲女疾奔而去。薛宋官转过身,整个人第一次焕发出以命搏命的决然风采,只不过她针对的不是同样孤注一掷的呼延猱猱,而是那个飘然拦截苏酥去路的男,从始至终,这个男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他一闪而逝,就站在了一座稍矮吊脚楼的屋顶,恰好挡住那黑影和苏酥的撤退路线,薛宋官任由呼延猱猱那一刀劈在肩头,十指按弦,那男脚下的屋顶轰然倒塌,大音希声,琴声按弦却不闻琴声,可男纹丝不动,那些暗藏杀机的弦音就自行崩断。薛宋官悄悄叹息一声,伸出一根手指,钩断一根琴弦,朝那男轻轻弹去。

被晾在一边的呼延猱猱忿然出刀,大骂道:“臭娘们,敢小瞧你呼延大爷!”

亲手断去一根琴弦的薛宋官依次断去其余五根,借着每次断弦威势挡下背后呼延猱猱递出的凌厉五刀。

可不管薛宋官如何在呼延猱猱这些蜀将面前如何胸有成竹,她与那男的境界之差,就像是典雄畜傅涛诸将与她的差距一般无二,都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手指按在最后一根琴弦上,欲断不断。

而那男凌空而立,一手抓住苏酥的肩头,一头掐住那团黑影的脖,后者是第一次现世,是位重不过十斤的侏儒老人。

薛宋官再不敢断弦,断弦之时,就是苏酥和那名蛮溪老前辈的丧命之时。

下一刻,男返回美人靠廊,将苏酥和老者都轻轻放下,似乎不像是要痛下杀手。薛宋官一脸疑惑,身形跃起,捧琴踩着一栋栋竹楼的屋顶飘去,她站在围栏这一头,跟那男对峙而站。但薛宋官再清楚不过,这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徒劳之举,三个她也不是此人的对手,哪怕那位曾经给西蜀剑皇捧剑铸剑的打铁匠在此,联手那位正在装死的“三十蛮溪共主”之称的侏儒前辈,也一样没有意义。气态雄奇的男瞥了眼龟缩一团躺在地上的老人,微笑道:“蒙蛊前辈,在我这么一个晚辈面前装孙,是不是不像话了点?”

那侏儒老人闭着眼睛嘟囔一句:“谁武功厉害谁就是爷爷,就当我这个孙已经死了,你们别管我!”

被目盲琴师气恼七窍生烟的呼延猱猱踩着屋脊一路冲来,高高跃起,正要出刀,男平静道:“食虎儿,住手。”

呼延猱猱伸出抓住屋檐,吊在半空,一身浓重的血腥和戾气,可在男出声后,仍是老老实实收回了刀势,轻轻落在美人靠上,蹲坐着生闷气。

男看了眼女琴师,摊手示意道:“喊醒他,我有话要说。”

薛宋官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轻柔拍醒苏酥。

还有些迷糊的苏酥好不容易才认清状况,站起身后护在薛宋官身前,颤声道:“要杀要剐,你朝我来,跟她没关系!”

躺在地上装死的侏儒老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这么个小兔崽当跟班,实在是丢人现眼,如果不是赵定秀那老王八千求万求,自己才不乐意出山蹚浑水,当年差点就给那人猫抽筋剥皮,实在是再也不想跟原高手扯上关系了。何况这个狗屁西蜀太也不争气,哪里像是个值得投效卖命的明主,胆小,见识短,成天就知道瞎逛荡装大侠,正事半点不做,得过且过,西蜀摊上这么个从北莽衣锦还乡的太爷,还不如干脆没有来得省心省事。

然后苏酥问了一个让呼延猱猱脸庞抽搐的问题,“你是谁?”

男愣了一下,轻声笑道:“陈芝豹。”

苏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两腿发软,好在有薛宋官搀扶着,这才没有瘫在地上。

春秋大战之的小人屠,当今天嘴的白衣兵仙,顾剑棠之后卢白颉之前的离阳朝兵部尚书,如今的蜀王。

陈芝豹转身望向山脚,淡然道:“之所以不杀你苏酥,是我想跟赵定秀做一笔生意,这笔生意原本是北凉跟你们做的,只是我封王西蜀之后,掐断了你们之间的联系,北凉如今撑死了偷偷给你们送些银,一兵一甲都不要奢望穿过蜀境,既然北凉失约在前,不能怪你们违约在后。再者,你的性命都操之在我手,做不做这笔生意,赵老夫如果在场,肯定不会犹豫。”

苏酥壮着胆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丢开徐凤年,按照你的意思在南诏揭竿而起?”

说到这里,苏酥冷笑道:“我呸,老武功不济不假,却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那命悬一线的侏儒老人气得跳起来,就打赏了这二愣一耳光,然后继续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不忘怒气冲冲道:“你小想死就去死,别连累你蒙蛊爷爷!”

陈芝豹轻笑道:“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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