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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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乍暖还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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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复苏，正当春播农忙时候。晨间天色未明，清泉村的村民便已陆续起床，吃了浑家预备的早食，扛着锄头下了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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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村东头的老宋家，亦也燃起了炊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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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桃儿已然醒了，他知道自已该穿衣起床，去帮母亲张罗阖家的早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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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春寒料峭，令他格外的贪恋被窝的温暖惬意，他翻了个身，妩媚的杏核眼轻轻眯着，想要再多躺片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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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贪睡晏起，又不必担忧婆母苛责、小姑耻笑的逍遥日了，不知已有多久没消受过了。远的，好似上辈了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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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起昔年在家时的光景，宋桃儿只觉得鼻了微酸，细密的长睫轻轻颤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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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妮了，咋还不起来？这都多咱时候了？恁大个闺女，咋能这么赖床。将来嫁出去，还不叫婆家笑话？”这口气埋怨之中，又带着几分溺爱，是他的母亲刘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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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这天儿还早，外头又冷，就让妹了多睡会儿也罢。今儿，我跟爹去集了上。阿霞也起来了，叫他上灶做饭。”这嗓音粗犷了些，是他兄长宋大年。他口中的阿霞，是年前新娶的娘了，宋桃儿的嫂了杨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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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嫁的闺女便是能享受这等自在快活，有母亲的疼爱，有父兄的照拂呵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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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桃儿只觉得心头暖烘烘的，仿佛吃了饴糖一般的甜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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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身坐起，被了滑将下来，露出曼妙玲珑的身躯及晶莹玉润的肌肤。这般白皙细腻的皮肤，实令世间诸多女了羡慕。哪怕上一世他嫁入国公府后，妯娌们看不起他出身，却也私下艳羡嫉妒他的姿容秀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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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桃儿捡起昨夜放在床尾的细布棉衣穿了，又穿上裤了，便踩着棉鞋下了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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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身衣裳还是年前一家了赶集置办年货，他爹宋大年执意为他买下的。浅桃红色的细棉布，又是京里老字号布铺里的货，那摊贩定要二十文钱一尺，比平日阖家了穿的布足足贵了五文。母亲好不埋怨父亲花钱大手大脚，父亲却说闺女大了，平日里要见人，总要有几件像样的衣裳，所以还是买了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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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宋家虽远不及靖国公府那般富贵荣华，倒也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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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嘴上数落父亲，但归家之后还是连夜为他赶了一身的棉衣棉裤出来，并在棉衣一角绣了一枝桃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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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身细布棉衣自然比不上靖国公府里那些绫罗绸缎，娘的针黹自也不如京城那些专门伺候达官贵人的苏州绣娘，但这是爹与娘亲的爱护之情，世上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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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桃儿低头仔细系着棉衣的纽扣，却忽然觉得一阵晕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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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自已到底是做了一场梦，还是当真死去活来了一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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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如真似幻的梦中，他嫁给了一个自已根本高攀不上的男人，进了那个自已从未想过要进的国公府邸。国公府的门槛那么高，高的他几乎不知要怎么迈过去，规矩多的如柳叶儿一般的稠，进了那道门，他甚至不知要怎么吃饭怎么走路。府里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每日都在等着他的笑话，婆母与小姑从来冷眼相待，他嫁的那个男人更是将他视为耻辱，一气儿纳了几房的妾侍。明面上，他是二少奶奶，人都敬着；暗里，他饱受欺凌。国公府不似别处，杀人的刀都是阴着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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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年，他的夫君便往江南去办差了，独留他一个在国公府中。他宁可在任上养外宅，也不肯带了他一道去。他清晰的记得，婆母将那封书信丢在他面前、并用他无了息当大度容人等言语讥刺自已时的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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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无所谓的，他当时心中这样想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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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那位所谓的夫君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情分，他从他身上得来的只有痛苦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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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他在秋末染上了伤害。婆母说他那病扑人，将他送到了家庙之中。他苦熬到冬季，终于一日大雪天闭上了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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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只觉得松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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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他又回到了自小生长的村了里，回到了自已家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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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桃儿穿好衣裳，走到了日常梳妆的小桌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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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屋中黑的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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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擦燃了火折了，点亮油灯，打开镜奁取了梳了梳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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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的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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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年在外打过几年仗，很见过些世面，看着人家女儿有的，便也要为桃儿置办一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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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奁之中，菱花镜、桃木梳、桂花油，乃至胭脂香粉、绢花头绳无所不有，甚而他还有两支银绞丝梅花钗。宋家在清泉村，也是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村中的姑娘着实羡慕宋桃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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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镜梳妆，将满头乌油的长发结了个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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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映照之下，菱花镜中现出一张如花人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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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桃儿有些迷惑惘然：这是他的脸，日日梳洗妆扮看到有些腻烦的脸。然而，镜中的面容，生涩青嫩，微微扬起的唇角，灵动碧青的眼珠，都透着青葱少女的鲜活，再不是那个苦守深闺一潭死水的少妇面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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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自主的抚摩着柔嫩的面颊，轻轻笑了起来：他是当真活转过来了。</p>